太子太傅石建, 他是一个被装进箱子里的人, 一个名为忠孝礼法的箱子。 石建意识模糊,本还觉得有些冷,现在却不冷了, 他逐渐感觉到,自己的神绪,正慢慢的飞起来, 飞到半空中,俯瞰着自己的身体,俯瞰着未央宫的遍地尸首。 耳边都是喊杀声,但又好似很远,忽又变得很近,如海浪一般,反复起落。 石建就像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被这么突兀的放在金滩上, 黑色大军如巨大海浪,呼啸而来,见到了这块石头,都在有意避开, 不动的石头正分开巨浪。 石建不想睁眼,也不敢睁眼。 现实和记忆像粘稠的各色颜料,彻底搅拌在一起,石建终于分不清了。 暖洋洋的日光,照在石建身上, 可石建并不觉得暖和,身上的剧痛,随着他呼吸更重, 石建只能紧闭着眼睛,屏住呼吸,年轻的脸上满是害怕, “谁让你这么干的?!” 父亲的怒吼声,弟弟的哭声在耳边响起, 啪! 又是一戒尺抽下来,石建脸上立刻长出一道血痕,血痕灼烧起来,掩盖住了身上各处的疼痛, 石建声音颤抖, “阿翁,是我错了,是我错了!不干小庆的事!” 啪! “长兄如父,小庆犯了错!自然是因为你没做好!我没问你谁错了!我问你谁让你这么干的!” 剧痛又传来,掩盖住了脸上方才的痛苦, “是小庆没吃饭,我便让他先吃了,坏了礼法规矩,都是我的错!” “规矩!规矩!我教你了这么多!你为何还要犯这种错误!” 啪! “谁叫你这么干的?!” “是,是我自己这么干的” 啪! “跪在这!跪死在这!” “哥!哥!” 弟弟石庆的哭声渐远,石建扑倒在地, 可双膝似生根了一般,不敢挪动,眼睛也不敢睁开。 未央宫的石建,耳边喊杀声又近。 “大舅!城门军扑过来了!我挡住后面!” “不用,你一定要快! 我挡他们,你快杀进宫内!记住,还有暗卫!防着点!” “知道了!来人!随我冲杀!” “我们打不过大将军和霍将军啊!要不我们也倒戈吧!” “你疯了!顶住就行了!若是这时候倒戈,你全家都得跟着死!”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啊!” “殿下!我来护您!” “韩增,你快去支援长乐宫西阙!” “北阙呢?” “让你爹去!” “陛下呢?!” “不知道!管不了这么多了!快杀!” 石建看着自己变成雪人的身体,又看向对敌人似有杀父之仇的将士们, 现在还有礼法吗?还有规矩吗? 他开始思考一个问题, 礼法,忠孝,因何而存在? “你阿翁生这么大气,也有他的道理。” 一道声音响起,光是听这声音,就能感觉到,这是个温柔的女人。 “阿母” 石建闭着眼,循着声音,委屈哭出声。 妇人抱住石建, 心疼道, “你阿翁有道理是有道理,可也不能这么打你啊!” “孩儿不知道哪里做错了弟弟没吃饭,我就是给他弄了一点,阿翁就气成了这样,阿翁要打死孩儿!” “孩子,石家便以忠孝立家,忠孝礼法不在,这个家也就不在了,你虽出于好心,可你阿翁却看得更远。 记住,孩子,不管到什么时候,都不要忘了忠孝。” “阿母,什么是忠,什么是孝?” “对君为忠,对父为孝。” “可若是昏君呢?若是恶父呢?” 石建感觉到嘴被捂住, 阿母慌乱的声音响起, “孩子,这话不该说,这也不是我们能担心的,石家只知一事, 尽忠!尽孝!” “阿母” 石建脸上血痕传出莎莎的刺痛,是泪水流过。 “我不明白啊” “未央宫大门开了!” “暗卫杀出来了!妈的!我顶上去!” “嗖嗖嗖!!!” “啊啊啊啊!” 对君为忠,对父为孝。 以血缘礼法为核心,架构起了整个王朝。 这是对的。 石建他爹也是对的。 但,好像石建也没错,他不过是不想让弟弟饿肚子。 石建他爹没错,石建也没错,那是他弟弟错了? 弟弟都没到说话的年龄,只知道饿了要哭,难道要对一个没有认知的小孩,讲礼法吗? 既然都没错,那石建怎么会跪在这? 或许,是看问题的角度不同。 “孩子,起来去与阿翁认个错。” “阿母,我不敢!阿翁要我跪死在这!” 沉默。 “你阿翁那都是气话,他对你期望很高,石家以后都在你肩上担着,他怕你走错路,毁了自己,毁了石家。” “我不敢我不敢” 石建的声音充满恐惧, 阿母的呼吸更近, 她跪在儿子身前,声音前所未有的认真, “来,孩子! 睁开眼睛!!” “先生!先生!” 扑面而来的血气,刘据解开披风,包住石建, 石建被冻僵了,拨开他脸上的雪,石建被冻得嘴唇青紫,双眼紧闭。 “殿下,他还有气!” “放平!铺上东西!给先生放平!” “我已经没了一个先生,不能再失去您了!” “先生,睁开眼睛啊!” “阿母,我不敢。” “睁开眼睛!” “我” 阿母的声音,和殿下的声音,完全重合在一起, “睁开眼睛!” 石建眼睛睁开一条缝隙,看不清任何事物,只有一团团的小光晕, 阿母的脸凑过来, 温柔道, “记住这一刻!” 再认真看过去,是殿下关切激动的眼神, “先生,您醒了!” 石建跪在未央宫前,闭眼前,看到的最后一眼天地, 黑云密布不见光,又有大雪倾覆落下。 再次睁开眼, 朝阳的第一缕阳光,刺破黑暗,石建适应着看向眼前, 广阔无垠,天空湛蓝如宝石。 石建愣住许久, 笑道,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