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花不甚在意的朝他摆摆手,撂起袖子去看锅里的酒。 “天冷了,不奇怪。” 酒分装了三个瓷瓶,李莲花抬手探过去试了一下翻腾的水汽温度,感觉差不多了,便用边上的布隔热取出来。 “对了,我刚才取酒的时候,看到柜子里还有两壶黄泉汤。” “快过年了,你挑一壶给……你师父寄过去。” 他这话是对李相夷说的,李相夷眉锋一聚,一双眼在火光下明晃晃的。 师父曾说,他在上云隐山的时候以自己的名义送了一坛酒。 如此记挂师父,要说这人与云隐山没关系,谁会相信? 心中有无数的话想与兄长说,但看着李莲花那张与自己相似的脸,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半晌,只是应了他一句。 “好。” 李莲花屈指拎起装酒的瓷瓶,“时辰不早了,我上楼歇着去,你俩也早点睡。” 说罢,慢悠悠迈步进了酒馆,往二楼去了。 房间是下午回来之后分的,两人一左一右,他的在中间。 走到房门口的时候,发现三个房间只有他的房门前贴了一副对联。 退两步仔细看了片刻,李莲花的嘴角不自觉的扬起一抹笑意。 “顺遂如意年年好,喜乐康健岁岁安。” 少年简单诚挚的祝愿,如他的人一样,暖得发烫。 温酒下肚,一夜好眠。 第二日一早,天色刚亮,李莲花便被剑鸣声吵醒。 他推开窗户看下去,便见一身红衣的李相夷在庭院中练剑。 昨夜落了雪,积了薄薄一层,红衣少年身姿惊鸿辗转,仿若雪中绽开的梅。 剑锋一挑,便听得碎金声铮鸣,风吹雪开,剑势荡出一片干净的地面。 晨间刺骨的冷意袭来,李莲花拎了一件斗篷披上,便听得边上的另一间屋子也推开了窗户。 一侧眼便见隔壁的笛飞声也探头看了下去。 他压低声音问,“一大早干嘛呢这是?” 看的是底下的李相夷,问的是边上的李莲花。 李莲花撑在窗边看了一会儿,打了个哈欠。 “扫雪呢。” 以前在云隐山,落雪后的第二天清晨师父会他让扫雪,提着扫帚总觉得不如剑来得顺手。 后来便自创了这样一招风吹雪开的剑势,专门用来清扫薄雪。 再后来下了山,便用得少了。 在四顾门的时候偶尔也用,雪夜后的晨间,阿娩想采梅上落雪,他便挥上一剑开辟出道来,方便她行路。 那时候尚有闲暇,采下的雪或是煮茶或是酿酒,总能与她共饮。 笛飞声听那边静默良久,将目光转过去,便见李莲花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身上溢开一种平静无奈到近乎绝望的愁绪来。 他皱了皱眉,伸手攒起窗前的雪团了团,扬手便砸了过去。 一阵寒意袭来,李莲花下意识后仰避过,雪球砸在他侧面的窗框上碎开。 李莲花格外没好气的瞥他一眼,“笛飞声,你幼不幼稚?” 笛飞声冷嘲一笑,“本尊就是见不得你那副要死不活的鬼样子。” 李莲花哑然。 十年过去,他其实已经很少去想这些事了,只是今日触景生情才回想起来。 下方突然砸过来一颗雪球,笛飞声下意识抬掌一挡,那颗球被掌劲炸得四分五裂,溅得他头上脸上都是雪渣。 底下的李相夷不知何时收了剑,下方院子里的雪也堆积在了一处。 他站在窗下,面色不善的盯着笛飞声。 “什么要死不活的,你嘴里能不能有点好话?” 说着,手里的雪球抬手就再度扔过去。 “幼稚。” 笛飞声冷嗤一声,砰的关上窗,精准挡下。 李莲花手肘撑在窗前,怎么看怎么觉得有意思。 难怪老笛喜欢看乐子,的确有趣。 “李莲花。” 底下的李相夷叫了他一声,李莲花看过去。 “我饿了,想吃酒酿元宵。” 李莲花居高临下睨他一眼,“你小子是真不客气,还点上菜了。” 话是这么说,但行动上却没有半点拒绝的意思。 宣城四面环谷,随着天色慢慢亮起,外头开始响起清脆的鸟鸣声。 酒馆屋顶升起袅袅炊烟,李莲花挽起袖子在厨房忙碌,李相夷提着剑坐在外头盯着他看。 李莲花被他看烦了,没好气的冲他道,“看什么,进来帮忙。” 李相夷转腕将剑花往剑鞘里一拍,快步进了厨房。 笛飞声倚在窗户边瞧着,又将目光转向那散在天际的炊烟。 仿佛江湖上所有的喧嚣,在这一刻都宁静下来。 从记事起,至今二十余载,记忆中好像就没有过这样的日子。 平和安宁得虚无缥缈,就像屋顶上那一缕烟,随时可能会消散。 从前他觉得,这个江湖实在无趣,武学才是最有意思的东西。 如今又觉得,这个江湖有趣得很,能缔造出李相夷这样的武学天才。 又能将位于武学巅峰的天之骄子打下神坛,变成安然若素与世无争的李莲花。 楼下酒酿飘香了,笛飞声收敛思绪,撑着窗棂一跃而下。 ………………………………………… 突然回到自己做饭的日子,李莲花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习惯。 回来的这段时间,不是在快马加鞭赶路,就是在侦破案情,格外忙碌。 他都快忘了,他从前本就是驾着莲花楼,日日如此闲适,出摊问诊,烧菜做饭,种地养狗。 午饭准备做个芹菜炒牛肉,但昨日的牛肉买得多了,大概得多出一道菜。 李莲花坐在门口择菜,笛飞声在里头看着火,锅里咕嘟咕嘟开得沸腾,牛肉的香气已经飘得整个院子都是。 “李相夷呢?” 李莲花掰着芹菜问了一句。 “出去买东西了。” 笛飞声在里头答道。 李莲花眉头一挑,“又买什么去了?这年他打算怎么过,总不能请个草台班子吧?” 笛飞声对此毫无意见,“也行。” 李莲花好笑的摇摇头,把择好的菜撂进木盆里,转身端着盆进去了。 他将煮好牛肉捞出来切成薄片,准备拌个凉菜。 但很快又回想起昨日的问题,放下菜刀将两个陶罐取过来仔细端详。 同样是细碎的颗粒,闻起来也没什么区别,他实在分辨不清楚,只得求援一边的笛飞声。 “老笛,你来一下。” 笛飞声闻言抬脚过去,便见李莲花夹起一片牛肉在陶罐里蘸了一下,递到他面前。 笛飞声没多想,张口吃下去。 “咸的甜的?” “咸的。” 李莲花松了一口气,握着手里的罐子朝左右看了两眼,又道。 “你帮我把葱切一下,我去写个条子贴上,免得再认错。” 说罢,头也不回的踏步离开厨房。 他完全没注意到笛飞声看着那几颗脆嫩欲滴的小葱,面色短暂的凝滞。 笛飞声伸手去提菜刀,轻得厉害,格外不顺手。他放回去,反手握住背后的刀…… 李莲花回来的时候,一边往罐子上贴纸条,一边迈步进门。 抬头便对上笛飞声递过来的碗,他接过来看了一眼,从手指长的葱段里挑出来几块木屑。 他沉默许久,越过笛飞声看他背后那块砧板,不出意外已经四分五裂了。 “你拿什么切的?” 笛飞声回眼瞥向身后的刀,不言而喻。 李莲花试图跟他讲理,“切菜应该用菜刀。” 笛飞声摇头,“使不惯。” “如此大材小用,真不怕委屈了你这刀。” 李莲花拿余光斜他一眼,挑拣碗里余下的木屑。算了,不管怎么切的,好歹能用。 笛飞声浑不在意,“刀在我手里,能杀人自然也能切菜。” 李莲花动作一僵。 高兴早了,恐怕不太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