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昭一怔,皱眉道:“阁下说加入哪里?大魏?” 大魏个屁,不就是龟寇? 还敢大喇喇往外说,一点没有钦犯的自觉啊。 大冢宰一看他神色,就知道他知道大魏的情形,而且绝非善意,神色也平静,取出茶来喝了一口。 他这一喝,就见窗外门外无数人影同时抬手,做了个“喝茶”的动作。 这个动作单看无妨,但这么多人一起喝茶,整齐划一,仿佛一群“镜像”,却是惊悚无比。汤昭一震,脸色微变。 他怎么也想不到,“我喝了,就是他们都喝了”,居然真的是字面意思。 这是绝对的威吓,是大冢宰在显示他的手段。 但同时,这也确认了门外窗外那些影子是大冢宰弄出来的,而非真的带来千军万马来。 心思敏锐者,这时候就该猜测此人的剑意了。 然而汤昭却实在没有这个心思,他全身心都在马上要出炉的剑上。 大冢宰明知他抵触自家,还是好整以暇的道:“如何?我大魏虽然龙潜于渊,但力量不容小觑,而且欣欣向荣,越来越好。我知道你们这等年轻人都想要建功立业,可是朝廷如今糜烂如此,上层尸位素餐,下层民不聊生,又有什么机会可言?反而我大魏如今马上就要飞龙在天,此时从龙之功,才是不世之功啊。将来功成,人人都前途不可限量。 所谓前途,一是世俗富贵,二是自身境界。前者好取,后者难得,偏我大魏两样都可以帮你。譬如那金乌剑,不论你愿不愿你执掌,在我大魏这都是你的,你来决定下一位东君是谁。我大魏给你背书,天下无人不服。你要铸剑,天下的名剑都将出自你手,你要修炼,剑侠、剑仙也是未来可期。” 他其实并没有花多少心思拉拢汤昭,这些说辞都是成套的模板,跟对别人的也无不同,说是先礼后兵,但其实“礼”也就是意思意思,主要是为了后面的“兵”。 但是大冢宰口才出众,气度不凡,即使是敷衍的劝降也是娓娓道来,语气诚恳,好像他画的饼香喷喷、热腾腾,就在眼前。 在他看来,这年轻人当然不会立刻同意,但是听进去了,就难免有个印象。等一会儿他施展雷霆手段将他拿下,再加以威慑,那少年想到之前的承诺,抵抗意志就会动摇,会产生“投降也还可以接受”的想法,自己再重提条件,并不削减,甚至适当加码兑现,定能让那少年顺水推舟甚至感恩戴德的接受。 这就是“恩威并施”的方法。 大冢宰一向是很熟练的,他等着汤昭表现出不屑或者厉声反驳,这都是热血少年的常规反应,自己再耐心劝几句,便可以翻脸了。一翻脸必然采用碾压之势,叫他对实力心生绝望,再生不起反抗之心。 少年人慕强之心尤其严重,仇恨的便格外仇恨,崇拜的便格外崇拜,只要叫他起了敬畏之心,将来极好调教。 哪知等了等,汤昭既没有变得不屑,也没有动心然后努力装出风轻云淡的样子,反而变得有些…… 困倦? 他看起来很累,随时要睡过去的样子。 大冢宰突然有些不快,只是依旧没有表现出来,反而语带关心道:“铸剑累了吧。” 汤昭勉强打起精神,道:“是啊,铸剑确实很累,这些天不眠不休的,都没有人帮忙……不过就结束了。铸剑马上就要成功。金乌殿下马上会回来取走金乌剑,到时候剑劈罔两山,自然就结束这一切。到时大功告成,我要好好睡一会儿。对了,你刚刚说什么来着?我太困了,没怎么听见。” 他这样漫不经心,似有敷衍塞责之意,大冢宰突然笑道:“是吗?你说的两个‘马上’,恐怕一个都不会实现。比如金乌殿下马上会回来……” 他微微摇头,道:“我从外面来,恐怕比你知道的多些,金乌殿下不但不能马上进来,就是还能不能进来,也是未知之数。外面罔两实力暴涨,可是有横扫之势啊。” 汤昭一震,倦意顿消,立刻笑道:“阁下何必危言耸听?金乌殿下若有差池,阁下早与我一起葬身在影渊之中了,又岂能在此浑水摸鱼?” 大冢宰道:“我正是要在此地烟消云散之前做点什么,才来劝你。你若跟我走,我能带你平安,不然金乌一败,再走可就来不及了。” “这第二个马上,你说金乌剑马上出炉,我看未必。恐怕至少还需要一个时辰或者更多。” 汤昭真的神色微变,脱口道:“你懂铸剑?” 大冢宰笑道:“可以说不懂,也可以说懂。我年轻的时候曾是大魏铸剑监的总司,管着不少铸剑师,铸剑是见得多了。对了,你知道龙渊吧?我就是他们的顶头上司。” 龙渊……还真是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他们确实是前朝官方出身。 “当总司肯定是不需要会铸剑的,但是若一把剑什么时候出炉都判断不出来,那不是只等着被底下人摸鱼糊弄了吗?” “我刚刚在外面就观察到了,那把剑已然大体成型,但终究最外层尚未凝固,说还有一个时辰还算说少了。” “所以我不急。你在拖延时间难道我看不出来吗?没关系,你可以说闲话、打瞌睡、讲故事,尽量使出浑身解数来拖延,但这样又能拖延多久呢?我既然心里有数,又会陪玩你多久呢?我甚至可以陪你半个时辰,到你觉得有希望的时候再给你迎头痛击,但那有什么意思?” 他微微一笑,用笃定的口吻问道:“既然被说破了,你也是堂堂人物,是不是就该放弃那些小把戏了?是打算识时务的投降,还是殊死一搏呢?” 汤昭咬牙笑道:“你说的没错,是需要一个时辰的。我没想到遇到了内行,可是我……”说法这里,脸色渐渐发白,突然往后要倒,连忙自己扶住桌子。 大冢宰先还以为他又要耍小手段,连装病这等烂俗套路都要用出来,突然察觉不对,汤昭汗出如浆如浆,呼吸渐急,不像是装的,这是有什么病灶在身吧? 难道这么一个少年天才竟是病秧子吗? 倒也不是不行,看这少年身材倒不壮实,可能先天带病。但若是给自己一吓就吓出病来,那种没出息的性子将来成就可就有限了。 他作势欲扶,汤昭突然大叫一声:“别碰我!” 大冢宰也就不碰,反正他也就倔强这一会儿,以后见了自己再也倔强不起来。 汤昭接着一连倒退几步,一路靠墙,和大冢宰拉开了几步距离。但对于他们的实力来说,这点距离很可笑,一步就能到。 他终于笑道:“抱歉,我不是病秧子,我只是太累了。之前从来没有这么累过。就在刚刚那一刻,我差点以为坚持不住了。” “你要问我为什么这么累,自然是因为……” 说到这里,他猛然向后靠去! 轰! 一靠之下,他原地发力,凶横的力量直接击溃了墙壁! 墙体破碎,他紧接着往后穿墙而出,墙的后面,就是熊熊燃烧的火炉! 刚刚因为墙壁设计的问题,大冢宰视线受阻,不能关注炉中的情形,此时墙体打通,他才看见背后一大片光焰。那火焰虽然是火焰,却是阳光的颜色,耀眼夺目,隔着窗户看还差一层,骤然打通墙壁直面光焰,即使是大冢宰,也忍不住眯了一下眼。 眯着眼睛,他看到了那少年向飞火扑火一样扑向那火中的剑。 等等…… 那把剑应该还没成,他竟然要拔苗助长吗? 剑甚至不如禾苗,不会因为早拔就有一瞬间看起来真的高了,哪怕早一刻取出也会因为表层解体而失败,一个铸剑师会不懂这个道理吗? 而且……他的速度怎么…… 汤昭的速度实在是不可思议,快到大冢宰这个想法都没思考完,是真正的比思维还要快。 快到在大冢宰眼里,汤昭的身形就是一团模糊,快到纵然他闪过一个念头,也没时间抓住。 直到他看到少年似乎伸手抓向炉中那把剑,然后抽了出来! 光芒四射! 大冢宰活了几百年,他确信自己没见过这么耀眼的光! 金乌出现时带来的光本来是他从未见过,但不过片刻这里就产生了更强烈的光华。 而且金乌的光是一种“存在”,而这里的光在“诞生”! 无数光芒从眼前生发,金光万道,照耀四方,一轮太阳正在他眼前升起。 除了太阳升起,世上哪还有这种光的诞生? 危险! 强光侵体,大冢宰毫不犹豫往后退,一面把无数生民叫回来替自己抵挡这可能致命的光芒,一面心中突然有了明悟: 这是成功了吧? 金乌剑竟然已经铸成了! 可是是怎么可能呢?明明还有一个时辰啊? 是自己看错了吗?多年不观摩铸剑,判断力下降了? 还是说…… 与此同时,在金乌的光海内外,几个剑仙同时察觉到了光的来临,比起大冢宰,他们更能确认那道光的意义。这几位中,有的欣喜,有的痛恨,还有的心情复杂,但他们都知道—— 金乌剑,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