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巍峨。河流湍急。 薄雾缭绕的山峦,在灿烂晨光映照下,倒幻出一地斑驳光影。 旧毡帽将马匹放进山林吃草,从怀中掏出那一幅水墨丹青图画,对着半山腰绿树掩映的小木屋,沉下心来仔细印证。 木屋后的一道飞流瀑布,让徐顶峰心中惊叹不已,他腾身跃跳上树巅,横躺上面惬意欣赏。 一炷香功夫,旧毡帽确认得八八九九,攀爬上去,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屋。 干净的木桌竹椅,非常整齐地摆放有序;靠后窗的两张木床上,被褥叠放得甚是整洁。 红泥火炉旁,堆砌着一堆上好木炭;紧靠门口处,瓦罐铁锅、菜刀案板木、瓢铁勺一应俱全。 徐顶峰前行两步,将水桶上端的一根粗竹竿往外一推,清凉凛冽的山泉水,立刻流进木桶中。 旧毡帽满腹疑窦:“看来这里的一切,都经过一番精心布置。” 徐顶峰点点头,用手指抹一下光洁的桌面,沉声道:“看样子也是最近的天内,才刚刚置办妥当。” 他走到北窗前,将窗扇慢慢推开,山下整个寒岩山庄尽收眼底:“这一座精奇古怪的小木屋,竟能将整个山庄的所有动静俯瞰,可见建造者的独妙匠心。” 简陋的木门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旧毡帽打开门,陡然间惊愕得睁大了一双眼睛:一位短衣打扮樵夫模样的老汉,双肩上背着腊鱼腊肉菜蔬油壶,手里提着一个鼓囊囊的面袋,脸上溢出一层无比卑微的谄笑,让人看在眼里,竟会滋生出一种恶心欲呕的感觉。 “老奴司空雷,奉少庄主之命,为两位少侠送些食物过来。” 他熟练地将身上的物事,在墙壁上一一挂好,取出火折子点火打水一通忙碌。 忙中偷空闲,他转过头来对着满是惊疑的二人,咧嘴一笑:“老奴是山庄的砍柴伙计,听命于少庄主,这几日尽心伺候两位少侠的日常起居。” 旧毡帽长叹一口气,皱眉道:“这么一间狭小的木屋,怎么能够容得下咱们三个五大三粗的大男人?” “老奴只是为少侠煮茶烧饭,夜晚并不在这里留宿。” 司空雷走到门前,用手遥指着远方树林,“喏,老奴每天夜里,就会去那地方休息,绝不会打扰两位。” 旧毡帽徐顶峰顺着他手指着的方向瞧去,丛林掩映间,一个造在大树杈中的小木笼,若隐若现。 “那里面置有被褥,通风凉爽又非常隐秘,不容易被人发现。”司空雷哈哈憨笑。 徐顶峰喃喃地说:“事出必有因,你们家主人费劲巴力的这一番周密安排,到底是何目的?” 司空雷微躬身陪着笑脸:“老奴只是奉命行事,其余事体一概不知。”转过身将开水冲入茶壶,一时间茶香满屋。 吃过司空雷煮好的饭菜,已是日影西斜。 旧毡帽十分舒服地躺在床上,对忧心忡忡的徐顶峰说道:“峰弟莫要烦心,这一切,肯定又是老道仙的暗中谋划。” 徐顶峰一怔:“又是出自老道仙的安排?这位鬼谷门掌教老道仙,内心里究竟有多少鲜为人知的想法?” “现下我也搞不清楚,只是想到从关东威虎山寨到蜀山的万里遥途,无一不在老道仙的掌控之中。”旧毡帽一脸严肃。 他摇摇头,“这两年和老道仙的云游路途中,每到一处险要的山川关隘,他老人家必然会仔细地勾勾画画,其中用意可真让人琢磨不透,所以我才做出如此推测。” 徐顶峰一脸苦笑:“从咱们下蜀山的这一路走来,我总有一种沿着别人早就谋算好的路径行走、一切事务都被人在暗中操纵的感觉! “且不说逍遥大师梦到白胡子仙人的一席话,荒诞不经,实在难以令人信服!就连这位素不相识的寒岩山庄的少庄主,怎么就能把咱们的行径摸得清楚,将这一切早早的提前安排?” 蔚蓝色的天空中,忽飘来一声熟悉的鹰唳!那只振翼飞空的海东青,落在紧挨木屋的一个树杈上。 旧毡帽翻身下床,走过去从鹰爪处摘下一个小竹筒。展开里面的信纸细看时,竟然画着一幅诡异森然的八阵图! 旧毡帽脸色大变,急匆匆掀起衣衫让徐顶峰察看! 徐顶峰也是一头雾水:旧毡帽的后背上,赫然纹绣着一幅与纸张上一模一样的八阵图。 徐顶峰越看越感到惊奇:“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旧毡帽脸上全无血色,颤抖着声音说道:“老道仙送来的这一张图阵,隐藏着揭开我身世的最后秘密!” “老道仙曾经告诉过我,当年他老人家在陕甘道中的马车上捡到我时,我后背就纹绣了这一幅八阵图!”旧毡帽一边整理衣衫,一边说道。 徐顶峰若有所思地望着他:“去年老道仙曾送你一幅山峰图,画的就是现在咱们栖身的这间小木屋!现在又送你八阵图,看起来,真的是用心良苦。” 徐顶峰拿着八阵图来到窗前,对着山下的寒岩山庄远远凝望。 “这张阵图中的龙虎鸟蛇四阵变幻莫测,恰恰与山庄中的房屋建制非常吻合。” 旧毡帽闻言又是一惊,跑到窗前拿着阵图认真辨认,他越看脸色越是苍白,语音渐渐因激动而发颤:“八阵图是由八个战阵组成,这山庄只显示四阵,另外的四阵,又该作何解释?” 徐顶峰直直地朝山下凝视,深深叹息道:“不知道,目前我心中一片混乱,根本不可能做出任何正确判断。” 山下的黑浪河畔,战鼓声震天响,人喊马嘶中,一队队手提刀剑的剽悍山匪,蜂拥杀到山庄前的吊桥前。 明媚阳光下,漫山遍野旌旗招展。无数山匪勒马黑浪河前,齐齐挥舞着手中钢刀,狂妄叫嚣声似滚雷经天:“大爷们来自豹川岭的铁关铜寨,今番誓要将寒岩山庄踏为平地。” 须臾间,又有一阵响箭声飘掠四野,飞蝗般的密集羽箭,好似一张隐藏无数恶鬼獠牙的死亡之网,顷刻间笼罩整个寒岩山庄。 司空雷一脸尴尬地走进房中,瞄了一眼旧毡帽手中的八阵图,立刻惊呼道:“寒岩山庄的地形图,怎么到了少侠手里?” “整个山庄只是这张图的一半,另一半阵势,又应该作何解释?”徐顶峰一脸和气。 “八阵图奇正相生变幻无端,统共有八八六十四个阵势。阴阳战阵各有三十二,寒岩山庄的先祖们,当初修建这座山庄时,运用本末倒置之术,先将阴阵龙虎鸟蛇置于地表,另外的阳阵天地风云,却被阴置于山庄地室之内。”司空雷回答。 旧毡帽顿时恍然大悟:“怪不得如此的乱箭齐飞,山庄中却没有一丝动静!原来是所有人都躲进了地室中。” 司空雷点点头,很无奈地说道:“寒岩山庄与贺兰山中极厉害的星辰阁世代为仇,多亏有这座阵势护佑,才保得山庄人丁兴旺,屹立于武林百年不倒。” 徐顶峰道:“原来你们少庄主神机妙算,早料到会有仇敌杀向门来,所以才将我二人引到半山腰的小木屋内?” 司空雷憨憨笑道:“能够神机妙算的另有其人,少庄主也是在十多天前的一次朦胧午睡中,得到了一位白发老神仙的托梦指点。” 徐顶峰旧毡帽二人对望一眼,心中均是一凛,露出了极其错愕的神情。 “你们少庄主知道我二人姓谁名什?来自何方?又要去往哪里?\"旧毡帽一连串的发问,密似骤雨。 司空雷长叹了一口气:“你们姓甚名谁并不重要!少庄主只是说道,二位少侠是上苍派来拯救山庄,度过这一次劫难的神秘贵人,只吩咐老奴尽心伺候,等到山庄发出红旗飘飘的紧急信号时,老奴自会带着少侠下山去诛杀仇敌。” 山下黑浪河吊桥畔的战鼓声,再一次震响连天。 一队队杀气腾腾的山匪,将无数架长长的云梯,并排着架在水流湍急的河面上。上面铺上一块块厚厚的木板,就成了几座简易的木桥。 一声铜锣响,一个身手矫健的山匪,手持着一把三角令旗拍马过了木桥,手起刀落,几座粗实绳索吊起的高大吊桥,轰然落地。 “呔,豹川岭的百里寨主现有钧令传下,里面的人都要仔细听了:今夜三更之前,凡有开门纳降者饶命不死!负隅顽抗到底的恶贼,待到明日庄破时,满门抄斩一个不留。” 忽从庄门里射出几支冷箭,那山匪惨叫一声,一头从马上倒栽了下来。 司空雷冷冰冰言道:“山庄早在三日前就有防备,一时半刻不会有任何危险。只是豹川岭的山匪竟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如此大张旗鼓地掩杀过来,着实让人感觉有一种让人琢磨不透的古怪。” 旧毡帽一脸的不解:“豹川岭的百里侯,充其量不过是一个武功稀松的山寇,为什么会突然造出这么大的声势,来到寒岩山庄前撒野?” 徐顶峰徐徐吐出一口气,“难道是虚虚实实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旧毡帽一愣,急忙问道:“寒岩山庄除了前门,还有什么别的通道?” “山庄背靠千仞壁立的青峰山,别说是人,就算是一只小小的鸟儿,也万难飞逾。”司空雷语气非常坚定。 残阳漫山,倦鸟入林。 黑浪河畔,有山匪们的几十个营帐,密密麻麻驻扎。战马卸鞍,匪寇入营,旌旗随风;猜拳行令声喧哗一片。 整个寒岩山庄内却是安寂无声,错落有致的街道中,看不到任何人影。 司空雷刚刚将酒菜摆好,忽有扑棱棱白鸽飞到。他取下带来的密信展开观看,立时笑容满面。 “少庄主说庄内一切正常,要咱们一定要按计划行事!万不可过早暴露身份,以免打草惊蛇,让对方有了防备。” 旧毡帽奇道:“寒岩山庄的人都在地宫避敌,这信鸽是如何发送出来的?” 司空雷诡异一笑:“还是那句话,天机不可泄露!” 徐顶峰眉头紧皱:“现下我也是一头雾水,真不知该如何御敌,” 司空雷为两人斟满酒杯:“咱们山庄的主要敌人,并非山下这些大声骂阵的乌合之众,而是来自星辰阁主阎老仙的两位得意弟子,名叫苍芜道长和雪芦仙子。” 旧毡帽被这句话吓了一跳:“武林中早有传言,苍芜道长一柄雪花刀神鬼难当;雪芦仙子的飞凤钩,更是出了名的阴狠毒辣。” “听说寒岩山庄与星辰阁有着百年宿怨,其中详情,是否可以讲出来听听?”徐顶峰一脸困惑。 司空雷怔怔地看他片刻,长叹道:“此事须从百年前的一场兵乱说起------驻守河阳的一万多名勇健士卒,因为上司克扣军饷起兵作乱!贪婪残暴的河阳节度使李泳,出重金笼络当时的星辰阁主销蚀头陀,在他护卫下仓皇出逃。 “李泳本来准备去怀州,暂避一下风头,谁知半路上遇到收账回寒岩山庄的庄主司空恕!黑灯瞎火中,都把对方当成对手,一言不合就厮杀在了一起。 “这一场大战的结果是:销蚀头陀与节度使李泳,被随后追来的乱兵砍死!而贺兰山的星辰阁弟子,却把这笔无名血债,算在了寒岩山庄的头上。 “百余年来星辰阁高手如云,寒岩山庄无奈下,花重金修建起这座迷宫般的山庄阵势,以求自保。” 司空雷喝下一杯酒,漫不经心地说道:“二十多年前,忍无可忍的老庄主司空照,手提着一把烂银枪,孤身一人杀上星辰阁,与阎老仙展开了一场鬼怒神惊的恶战,直杀得天昏地暗,两败俱伤! “从那时起,阎老仙再没有走下过贺兰山一步,只将自己的一腔心血,全部用在培养两位嫡亲弟子身上。所以哦,少庄主断定这一次进攻山庄的惊天阴谋,就是阎老仙一手策划的复仇之战。” 旧毡帽摇头叹息,“昔日里随老道仙云游江湖,也曾遇到过豹川岭的一众山匪,当时老道仙甚是不以为然,说这帮匪冦若没有山势险要的铁关铜寨庇护栖身,不知道都要死了多少回。 “可眼前山下的这一群山匪,策马奔腾身手矫健,对阵喊话中气十足,根本不像平庸山匪的做派。” 徐顶峰深深地看司空雷一眼,轻轻咳嗽两声,嘴边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诡笑:“这些山匪,根本不是豹川岭的普通喽啰,而是来自楚南浮邱山的拳剑天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