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凄迷夜色,在白雪映照下,迷迷蒙蒙。 女人的哀哀哭泣声,恶犬接连不断的低吠声,随刺骨寒风穿透重重雪幕,传入营帐。 徐顶峰旧毡帽二人,并没有点燃烛火,而是摸黑穿好衣服,轻手轻脚走到碧潭边。 碧水潭远处紫云亭内,有忽明忽暗的火光飘闪。 一条无比高大的恶犬,两只铜铃大的狗眼,在暗夜中发出幽蓝瘆人的凶残兽光,正蹲守在通往紫云亭的木板桥口。 徐顶峰眼光犀利,眼见紫云亭中的香案上,摆放着牲首馔果,供奉着刀王酒无涯的灵位。 一位浑身缟素的苗条女子身影,一面低头燃着纸钱,一面低声恸哭。最令人吃惊的是,她一双洁白如玉的手腕间,竟然铐着一条锈迹斑斑的粗长铁链。 一股凛凛瘆人的杀气,在此时扑面而来! 二人惊诧莫名下,四下里打量察看:十步开外的一株松树下,站立着一位身材瘦矍的葛衫人! 他背负双手身如翔燕,眨眼间飘闪到两人面前:“贡嘎雪山冰凌洞牙残痕,深夜不告而来,打扰二位了。” 两人赶忙拱手还礼:“无妨无妨,前辈多虑了。”牙残痕低声道:“两位且随我到一旁说话,切莫惊扰了内人的祭奠丧礼。” 三人来到碧潭石桌旁,牙残痕语声恳切:“有鬼谷门诸葛掌教的【天马行空车】在此,洒家本不愿唐突冒犯,争奈内人听到昔日恩主的死讯后,为了报答昔日的活命之恩,哭着闹着要来亲自祭奠!洒家万般无奈下,也只得顺从,还望两位小友能够体谅。” 旧毡帽神情一怔,谨慎说道:“天降寒雪,夜间冷气袭人。前辈可否到室内饮口温酒御寒?” 牙残痕摇摇头,瞧向紫云亭中哭泣不止的夫人:“洒家必须要保证每时每刻,都要让内人处在我的目及之处。” 旧毡帽笑笑,飞快跑入营帐,取出酒壶酒杯,放在石桌上一一倒满。 牙残痕微颔首表示谢意,而后四下里扫一眼,笑着问道:“你们可知内人的真实身份?” 眼见二人摇摇头,一脸迷惘。他哈哈笑道:“她就是鹊巢汇的沙鸥,从小父母双亡,三岁时饱受舅母虐待,被刀王酒无涯带到紫云洞。” 二人一脸狐疑:武林中人人皆知,牙残痕与酒无涯是一对生死对头;紫云洞的沙鸥,怎么会嫁给自己恩主的仇人为妻?这······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牙残痕眼看着两人的惊诧神色,神情中非常兴奋:“反正内人的祭奠还需要一段时间,洒家就将其中的详细因由,讲于你们听!就当作是咱们下酒的佐菜好了。” 他连饮几杯冷酒,说道:“这一切说来话长,还须从二十五年前那一场血战说起:当时老君山后山的归雁庄园,是蜀山掌门、酒无涯的授业恩师清渡道长的家。 “只因江湖中暗暗流传,酒无涯从医巫闾山望海堂的藏经阁,将武林最珍稀的武功秘笈{玄虚雕虫技}盗了出来,就放在归雁庄园的尘陌楼! “衡山派掌门韩永凡、雁荡山明王峰的万俟世家,联合了普陀山演福寺的海旺头陀,丹霞山长老峰的辛氏兄弟,在一个月儿圆得令人心碎的夜晚,一举奇袭了归雁庄园。 “归雁庄园被一把火烧得狼藉一片,清渡道长也在这场大战中身受重伤。 “谁知这一战徒劳无获,不但没有寻找到心心念念的武林秘籍,就连金银珠宝,也没能搜刮出几两来! “垂头丧气的一帮人,最后灰溜溜作了鸟兽散。却忘记了将身受重伤的清渡道长斩草除根。 “清渡道长自知命不久长,就将自己年幼的女儿燕沐莲,托付给一个名叫郭明的老家人,嘱咐他务必将女儿交给爱徒酒无涯,并且将自己的掌门之位,也一并传给了酒无涯。 “当时酒无涯为了夺取天下第一的名号,带领着几位师兄弟在江湖中四处比武。老家人郭明颠沛流离了三年后,才将小姐燕沐莲带到紫云洞。 “酒无涯为了让年幼的小师妹开心成长,在江湖中四处寻找孤苦无依的女婴,抱回蜀山紫云洞,陪伴燕沐莲一起玩耍。洒家的这位内人沙鸥,就是在那个时候来到了蜀山。” 牙残痕定神看了一下紫云亭内的夫人,眼见没有什么异常,继续说道:“安顿好师妹燕沐莲后,刀王酒无涯展开了一轮异常残酷的杀戮,将当年参与袭击归雁庄园的所有人,都铲除得干干净净! “当年洒家与演福寺中的海旺头陀有过命交情,在听到噩耗后按捺不住心头怒火,四处寻找酒无涯作一番理论。 “后来的事情你们也知道啦,龙门山金顶上一场大战,落得个两败俱伤。恩师智觉将我带回冰凌洞,为给我疗伤耗尽了一身功力。” 说到此处,这位江湖中出了名的【阴屠血丐】神色黯然,抓起酒杯连干数杯:“没过多久,油尽灯枯的恩师圆寂!心中万分恼怒的我,独自一人经常悄悄潜到紫云洞附近,欲趁酒无涯不备时,暗中偷袭,取下他项上人头祭奠恩师在天英灵。 “功夫不负有心人,三年前的一个雪夜,洒家发现被拷上铁链,在紫云亭中被罚跪的沙鸥!当时她已经在风雪中昏厥了过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更何况还能从她口中打探到紫云洞的消息? “等洒家将她背回冰凌洞救活之后,才得知酒无涯身受重伤,正闭关练习{金焰貂绫}功治疗寒伤。紫云洞在小师妹燕沐莲的主持下,成立了一个名叫【鹊巢汇】的组织。 ”她们几个女娃子打着蜀山刀王的旗号,四处招摇撞骗敲诈勒索,搜刮巨额财富用来收买各路高手,说是要对付一个来自关东威虎山寨的厉害对头。 “自称紫燕亭主的燕沐莲,不知从何处打听到中原的伍哥寨,有一个道号叫伍智山人的智囊人物,精通谋略,手下有十几位武功高强的家族子弟供他驱使!便想笼络过来为她们鹊巢汇使用。 “经过几番试探接触之后,紫燕亭主得知那位伍智山人最喜女色,便想出让聪慧貌美的沙鸥,远嫁中原伍哥寨和亲,做那位伍智山人的姬妾。 “谁知生性刚烈的沙鸥誓死不从。紫燕亭主大怒之下,便用玄铁链将她拷了,连夜罚跪在寒风透骨的紫云亭,忏悔自己冒犯紫燕亭主的大不敬罪孽。” 旧毡帽微微一笑:“正是这位紫燕亭主的苦苦逼迫,寒了人心;才成全了咱们的冰凌洞主抱得美人归。其实,前辈应该感谢燕沐莲才对。” 牙残痕嘴角挤出几丝冷笑:“她要惩罚从小相伴的姊妹,可不是为了送给洒家做老婆的。不过洒家既然娶了这位千娇百媚的内人,找酒无涯寻仇之事,也从此一笔勾销。” 徐顶峰疑窦丛生:“既然这位沙鸥姐姐,已经成为冰凌洞的洞主夫人,为何手腕还悬有一根铁链?” 牙残痕语声异常平静:“内人不止一次对老夫讲过:她自幼父母双亡,是刀王酒无涯将她抚养长大!在她心目中,刀王就是让她再生的救命恩主。 “自古以来的规矩是主子贵如天,奴婢是贱籍!虽然紫燕亭主仗势欺人,但刀王的养育之恩永生不忘。手腕间戴着这根铁链,是紫云洞留给她的最后一丝念想,让她对刀王满怀愧疚的忏悔心,稍稍能得到些许的慰籍。” 一阵冷风吹来,残雪四下里旋飞不止。 牙残痕左腿微微颤抖了几下,沉声道:“本来呢,你们那一位威虎山寨龙少主,将雪山派唯一传人咸阳劫一剑劈死,洒家心中万分恼怒!雪山派三百多年代代单传的基业,莫非要在洒家的手中彻底断绝? “可是现在,我还要多多感谢那位龙少主,因为内人前些日子里告诉我,她已经身怀有孕!咱们雪山派收徒一直是代代单传,日后我儿若想主掌雪山派,岂不省去洒家亲手诛杀咸阳劫的天大麻烦?这叫做冥冥之中,苍天自有安排。” 此时,蹲守在木板桥前的高大恶犬,毫无任何前兆地突发狂吠。 牙残痕匆匆站起身:“内人的祭拜已经完毕,叨扰两位小友大半夜,咱们就此别过。” 冷雪飞舞中,牙残痕将恶犬套上爬犁,细心将一件豹皮铺好,抱了夫人放上爬犁。 牙残痕高扬起手中长长皮鞭,‘啪’的一声鞭响,恶犬撒开粗壮的四条狗腿,飞一般朝山下狂奔。 旧毡帽凝声道:“峰弟,你说这一位杀人不眨眼的阴屠血丐,为何要与咱们说这一番话语?” 徐顶峰思忖片刻,轻声道:“方才有风吹来,他左腿颤动几下,莫不是旧伤未愈?” 旧毡帽冷声凛然:“你只说对了一半,他另一半想表达的是,要让咱们做他的传话筒:他万般宠爱的夫人沙鸥,与紫云洞刀王有割舍不断的关系,他是万般无奈下,才冒着冲撞鬼谷门的风险,在夜里陪着夫人悄悄前来祭奠!” “客人走了,咱们这两个暂住之客,也该过去打扫一下啦。” 一声娇媚笑语远远传来,一位纤细身影如轻灵云雀,从紫云亭顶飘飞下来。 她衣袂随风飘然,站立在木板桥中间:“浮邱山绿林虎王麾下蓝轩首领柳菲儿,这厢有礼。” 徐顶峰抢身过去,厉声喝问道:“我恩师明月侠,是如何在虎穴遇害?” 柳菲儿咯咯一笑:“江湖中人人赞说明月侠收了一个知书达理的好徒儿,原来是这样待客的么?” 徐顶峰怒喝道:“朋友来了自然以礼相待;杀害恩师的仇敌来了,那还有什么好客气的?” 柳菲儿冷笑道:“小女子绝非暗害明月侠之人,这一点你身旁的朋友,可以作证。” 徐顶峰心中一凛,满腹狐疑转眼望向旧毡帽。 旧毡帽嘻嘻笑道:“千真万确,杀害明月侠的凶手,早已被人给弄死了!这叫做恶虎更比恶狗恶,恶鹰踹破老鸹窝。江湖中人称作是{现世报}。” 他转过头,对柳菲儿讲道:“蓝轩首领亲自来蜀山,有何见教?” 柳菲儿笑道:“当然是万分紧急的事情,我才冒风踏雪而来。”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书信。 旧毡帽接过书信揣入怀中,神色突然凝固:“我感受到了你身上非常浓冽的血腥气息!最近,又杀了多少人?” 柳菲儿目光堪比寒雪冰冷:“也就是十个八个而已!你细想:带着一百多位部属,去灭掉一个立派数百年的泰山派,身上不沾染些血迹,又怎么能够办到?” 徐顶峰听着这些充满戾气的话语,一言不发,脸上却露出明显的不忍之色。 “既然来了,为何不直接进入营帐?” “刚来时正好遇到有外人,怕对你们二人不利,才躲在亭顶一探究竟。老道仙的所有指示,都在信中,我还要连夜赶回楚南,咱们就此别过。” 柳菲儿身形飞纵,眨眼间消失在茫茫暗夜。 营帐烛光下,两人从信封中掏出信笺观看。没有任何问候的一张纸,罗列了六本书经的名字:{武经综典}、{鸿案剑法}、{撞星拳}、{残雁游空}、{山水剑法}、{游龙绕峰}。 旧毡帽苦笑道:“这是提醒咱们练功的先后顺序,三年之内必须习练纯熟。” 徐顶峰沉吟半晌,道:“武经综典?这是什么书?我从未见过。” 旧毡帽闻言,脸色顿时一沉:“武经综典是一本书,里面有很多练习精奥神功的诀窍。” 徐顶峰眼神中满是迷惘:“练功的诀窍?从来没听说过。” 旧毡帽轻咳两声,道:“练功都是有诀窍的,而不是看剑谱按图索骥的死记硬背!” 他沉下心,详细讲解道:“习武需要极高的天赋与一点就透的灵动悟性,但更需要丰富的临敌实战经验和高人指点! “其实修炼绝世神功,就跟烹制精美佳肴是一个道理:同样是鲜嫩无比的上好牛羊肉,同样的锅碗刀铲和灶火,再加上同样的葱姜肉酱韭,为什么有的人做出来色香味俱佳,让人胃口大开;另一些人做出来,却是吃着难吃、看着难看的难以下咽? “这其中,不但有对火候掌控的些微差别;更需捅破一层宛若窗户纸般的经验诀窍。” 他飞快地跑出营帐,不大一会儿,就从马车内取来一本厚厚的书籍。书本封面上,工整写着【武经综典】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