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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治负手站在营帐门口,隔着雨幕远眺长安城,他听不见太极宫内响起的钟磬之乐,也听不到文武百官、皇亲国戚们参见新皇的呼声,但他能够感受得到那股充沛于天地之间无可名状的悲哀。</p>
即为父皇之悲,也为自己之哀。</p>
何以就走到今日这一步?</p>
母须父皇长命百岁,只需多活几日便好,废储的流程即将开始启动,滚滚大势无可阻挡,自己将会当仁不让被册封为皇太子,成为帝国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而不是眼下形同谋逆一样的想要杀进太极宫,将皇位从太子手中夺过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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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岂能不知如此做法到底有多大的风险?</p>
但当距离那个位置仅仅一步之遥却求而不得,那种觊觎之心犹如跗骨之蛆一般时时刻刻啃噬他的心,让他欲退无从,不甘心!</p>
萧瑀走过来站在他身后,亦望着长安方向,沉声道:“这个时辰,想必太子殿下已经诵读祭文,接受百官朝拜了。”</p>
李治转过头,盯着萧瑀,缓缓道:“可本王想的是父皇大殓,自尽而后人世间再不能得见天颜,本王身为人子却不能送父皇最后一程,愧疚于心,恨不能追随父皇于九泉之下,以尽孝道!”</p>
人可以追逐名利,但眼里不能唯有名利,否则与禽兽何异?</p>
萧瑀没想到李治回说出这样的话语,看他神情,便知道心里对于这个时候自己想的是太子即将登基而不是先帝已经大殓,已经非常不满。</p>
只得躬身,冲着长安城的方向一揖及地,颤声道:“他日寿终,若能陪葬于昭陵之侧,于九泉下追随先帝,此生足矣。”</p>
李治这才回过头,依旧愣愣的看着面前雨幕,以及远处的长安。</p>
他之所以不退,不仅是对皇位的觊觎之心让他一往无前,更因父皇对他之期望!宁可废长立幼饱受天下人之劫难诋毁亦要将他扶立为储君,这是何等之宠爱、信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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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关陇门阀举兵起事,长孙无忌亲子前往晋王府欲废黜太子扶立他为储君,被他言辞拒绝,当时他对长孙无忌说的是“皇位是父皇的,父皇没有给我,我不能抢”,这的确是他的心声。</p>
但现在与当时状况截然不同,谁都知道父皇早已打定主意将皇位传给他这个最小的嫡子,所差只不过是一纸诏书而已,只要父皇没死,这份诏书迟早下发,他李治就是父皇最属意的继承人。</p>
岂能因为父皇没有留下一纸诏书,便罔顾父皇的心意?</p>
既然父皇要将皇位给我,却因寿数而未能成行,他当然要全力以赴将皇位抢过来,以告慰父皇在天之灵!</p>
褚遂良自大雨之中疾步行来,进了营帐施礼,不顾下半身衣衫已经湿透,禀报道:“启禀殿下,刚刚送来的消息,太子殿下已经在武德殿当中诵读祭文,先帝‘大殓’也已完成,百官于殿外朝拜太子……另外,鄂国公送来战报,东宫六率抵抗顽强,右侯卫进展不利,伤亡巨大,鄂国公正在春明门组织先登营,欲强攻太极宫。”</p>
李治负手而立,眼睛穿透雨幕看着长安城的方向,好半晌,才缓缓说道:“明知不可为,又何必强行为之?这些兵卒将校皆乃父皇之忠臣,宁死亦要维系父皇之遗志,本王却不能让他们枉死在承天门下。传令给鄂国公,命其撤出城中右侯卫部队,与本王一道退往潼关,固守待援。”</p>
“殿下,不可!”</p>
萧瑀急忙出声:“当下唯有东宫六率死战,其余十六卫军队皆按兵不动、静观其变,正是攻陷太极宫的最佳时机。太子既然已经诵读祭文,得到百官认可,便是名正言顺的大唐皇帝,一旦咱们后撤给其留下时间慢慢向十六卫军队施压,必然有越来越多的人投靠过去,此消彼长,咱们再想反攻长安,难如登天啊!”</p>
一向虚心纳谏的李治却摇摇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何其蠢也?太子既然已经登基,便再无必要拿命去填勐攻太极宫,如今关中军备废弛,要么兵员不足缺兵少将,要么辎重短缺军械残破,即便匆匆拉起十余万的军队,又能有多少战力?而山东、江南两地援军兵强马壮,吾等只需死守潼关,带到援军抵达,天时地利人和尽在吾手,何愁大事不成?”</p>
右侯卫是眼下他最为倚重的部队,若是在太极宫外打光了,难道全指望着山东、江南两地门阀的援军?</p>
就算萧瑀、崔信等人对他忠心耿耿、不怀贰心,可是帐下兵将皆出身这两地门阀,他就算夺嫡成功登上皇位又能如何?</p>
权势皆依赖于人,被彻底架空,皇帝也不过是一个傀儡而已。</p>
若无右侯卫与关陇门阀相制衡,则事事依赖于山东、江南门阀,自己哪里还有一言九鼎的机会?兴废全在于人家一念之间,万一局势不妙,将他人头斩下送去太子面前邀功请赏也未尝不可能……</p>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更何况将生死系于旁人之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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