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脉潜力,三阶!” 望着面前暗淡无光的测试石碑,洛川神情失落,嘴角挂着一丝自嘲的笑容。 他的拳头握紧又松开,指甲一次又一次刺入掌心——似乎想要紧紧抓住那看不见的机遇,却又无能为力,只能任其像泥鳅一样从手心溜走。 “小郎君,你的名字是叫洛川,对吧?”石碑旁边,一个教习打扮的中年男子用客气而生分的口吻说道,“很感谢你愿意认可并报考我们天阳书院。 “不过很可惜,今年来报名的优秀年轻人实在太多。尽管你的表现和徐统领为你写的荐书让人印象深刻,但我们依旧不得不遗憾地告诉你,你没有达到天阳书院的录取标准,我们无法为你提供入学的名额。” 此时在洛川的背后,数以百计的修行者如长龙般蜿蜒排列。 他们窃窃私语,声音虽小却难以掩饰内心的紧张与焦虑,脸上神情复杂。 “我记得,往年只要血脉潜力达到三阶,三大书院便任意挑选。可今年,唉,真是竞争激烈,连门槛都抬高了!” “还不是因为最近昭国在跟炎灵族打仗,全国的散修都被强行征召入伍,只有书院学子能够免除服役。你瞧瞧咱们背后,为了躲避兵役,连花甲之年的老头子都来报名了。” “哎,这可怎么办呢?去年我因为没有荐书,已被朝阳城三大书院悉数拒绝。今年,我花了整整一百两银子,才从吴教习那里求得一份荐书。难道我又将无功而返,重蹈覆辙吗?” “……” 这些人的话落入洛川的耳中,就像尖锐的箭矢穿透了他的心,每一句都带着刺人的锋芒,令他分外烦躁。 在来到天阳书院之前,他已经接连去了忘忧书院和云阆书院,但都被无情地拒之门外。 灵霄世界,血脉至上。 从出生的那一刻起,血脉就如同烙印一般,深深地刻印在每一个人的体内,几乎决定了一个人的修行天赋与潜力,乃至未来的命运。 血脉潜力越高,往往意味着与天地灵气更亲和,或是体质比常人更强横,或是真元运转效率比别人更高。 这也意味着他们更容易达到更高的修行境界,并因此拥有更高的社会地位。 其实洛川的三阶血脉天赋并不算太差。毕竟徐统领不可能给一个彻头彻尾的修行废柴写荐书,那样做只会让自己丢脸。 洛川曾天真地以为,自己成为书院学子,已是板上钉钉之事。 他早已在心中描摹出一幅未来的画卷,幻想着日后能借着书院学子的身份扶摇直上,稳稳扎根于朝阳城的上层社会。 那时,他将拥有一间宽敞气派的四合院,可以将一辈子都未曾穿过丝绸衣服的母亲接来享福,再与温柔贤惠的妻子生几个大胖小子,看着他们在院落中像自己儿时那样无忧无虑地追逐打闹。 然而,这个世界却比他想象中的要复杂得多。 那白发青年说的没错,三大书院除了正式的考核外,确实还隐藏着一些无形的门槛。 比如,当洛川前往忘忧书院时,被守在门口的一个杂役拦住了去路。 那杂役指责他衣冠不整,不能进入那庄重肃穆的书院,认为这样会玷污了书院中神圣的氛围。 听到这话,洛川在烈日下费尽心思地整理了许久的衣着,但那杂役仍旧是连连摇头,表示不满。 大约过了一刻钟,一个衣着光鲜、满身金饰的年轻胖子走了过来。 他笑容满面地和杂役打招呼,随后递上一个精美的盒子,嘴里还说着:“这是我家乡的土特产悟道茶,一点小小心意,还请兄台笑纳。” 那个之前对洛川态度冷淡的杂役,此刻却笑得合不拢嘴,就像一朵盛开的烂柿花。 他一边说着“这怎么好意思,太客气了”,一边将那盒悟道茶熟练地藏入怀中,然后热情洋溢地让胖子进入了书院。 洛川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幕,内心挣扎不定。 他有一个习惯性的小动作——每当心情烦躁时,总喜欢两只手互相摩擦。 此刻,他的双手就如同钻木取火一般,手心烫得几乎要冒烟。 他内心深处坚定地认为胖子的行为是不道德的,对此充满了鄙视。然而,他又不愿因此而放弃参加入学考核的机会,不想让自己的前途在此断送。 最终,母亲出行前那充满殷切期盼的眼神浮现在他的脑海中,让他的上进心暂时战胜了内心的道德洁癖。 遗憾的是,除了身上这件丝绸衣裳外,他并没有其他值钱的财物。 当然,他也不能用行李中那些破旧的锅碗瓢盆去行贿。 经过深思熟虑,他最终深吸一口气,从白发青年赠予的布袋中掏出一些碎银,脸上挂着假面具般尴尬的笑容,将银子一把塞进了杂役的手中。 随后,他像只受惊的兔子,捂着脸,迅速跑进了忘忧书院的树荫里。 他的心中充满了羞耻感,生怕这种丢人的事情被他人看到,就像勾栏里的妓女害怕接客时遇到熟人一般。 …… 再比如,当洛川前往云阆书院时,他目睹了上千名参加考核的修行者排成的长龙。队伍从书院的主楼起始,一路蜿蜒绕过了湖泊,直至延伸到书院外的大街对面。 人头攒动,声音鼎沸。 洛川手持荐书,默默地站到了队伍的最末端。 然而,队伍的行进速度却慢如蜗牛,每一步都仿佛耗费了极大的力气。几个时辰过去了,洛川才终于从街对面艰难地挪进了书院的大门。 前后的人们开始不耐烦地骂骂咧咧,抱怨着这漫长的等待。 洛川心中也不禁焦急起来,他抬头看了看天空,只见天色渐晚,夜幕即将降临。他担心书院即将关门,自己若不能及时参与考核,明天又要重新排队。 就在这时,一群锦衣华服的阔少们如同群蜂般涌来,他们嬉笑怒骂,推推搡搡,企图挤到队伍的最前面。 队伍中的其他人见状,纷纷表示不满,尝试阻拦他们。 然而,阔少们却毫不在意,他们呵呵笑着,从衣兜里轻松取出一块木牌,高举过头顶,向众人炫耀。 木牌上雕刻着精美的纹路,中央处一个醒目的“先”字熠熠生辉。 他们得意洋洋地宣称,这是书院特发的“先行令”,持有此令者可以无视队列,直接插队,享有优先参与考核的特权。 众人感知到木牌上散发出的强烈真元气息,确认其并非伪造之物,只得无奈后退,任由那群阔少昂首挺胸,大步向前。 凤姿。 他站在那里,犹如鹤立鸡群,一下子就成了万众目光的焦点。 他伸出手,触碰石碑。 指尖刚触及那冰冷而坚硬的表面,石碑便发出强烈的光芒,犹如旭日东升,灼灼耀眼。 那光芒中蕴含着磅礴的能量,仿佛有万条巨龙在其中翻腾,咆哮着冲破束缚。 人群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鸦雀无声。 有人用手遮住眼睛,有人不由自主连连后退。 很快,石碑开始在强光中剧烈震颤,一道道裂纹在石碑表面蔓延开来,像是蜘蛛网般密集。最终,在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石碑炸裂开来,碎片四溅。 看到这一幕,负责测试血脉天赋的教习惊愕万分,瞠目结舌,久久未能回过神来。 唯有公孙昊,他的神情始终平静如水,波澜不惊。 他目光转向教习,语气淡然地问道:“我这算是通过测试了吗?” 教习愣了一会儿,随后结结巴巴地回答道:“当……当然算,您……您现在已经是天阳书院的学生了。” 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话语中已然用上了敬称。 公孙昊面无表情点了点头,然后踏上飞剑,一刻也没有停留地离开了。 洛川等人视若人生头等大事的书院考试,对公孙昊来说,就是一件跟吃饭喝水差不多的寻常小事。或许在他心里头,还会觉得专程跑一趟天阳书院参加考核,耽误了自己的修行时间。 ………… 关内侯甄绍福的府邸位于朝阳城东北角。 这里交通方便,闹中取静。 很多王侯将相的府邸都在此毗邻而建。 这天下午,洛川用白发青年赠予的最后一点银两,学着他在忘忧书院见到的那个胖子,选买了一盒他认为很贵重的“悟道茶”,拎在手上,准备将其作为给未来岳家的见面礼。 入学虽不成功,但不论是出于礼貌,还是出于知慕少艾,他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去见一见准岳父和未婚妻。 当他向门口的家丁们说明来意后,其中一位家丁立刻从侧门进屋通报主人。 洛川则在门外耐心等候,努力克制着自己想要搓手的冲动。 他在心中反复演练着,一旦未婚妻甄蕙姝出现在门口,自己应该如何与她打招呼,才能给她留下一个良好的印象,既不显得胆小畏缩,又不显得轻浮无礼。 是直接赞美她的美丽容颜? 还是先找些别的话题寒暄几句,比如“今日的天气真是宜人”呢? 大约一刻钟后,侯府的大门缓缓敞开。 然而,出现在他眼前的并非他心心念念的未婚妻甄蕙姝。 而是一位头戴缨子帽、身着绿罗长衫的俊朗公子,手中轻摇着洒金川扇,气质雍容。 “在下沧南澹台彦,乃沧南刺史澹台宏之子,”俊公子声音温和,彬彬有礼,“敢问贤弟尊姓大名?” 面对这位出身显贵的公子,洛川的气势不觉间弱了几分。 他愣神片刻,才吞吞吐吐地回答道:“我……我叫洛川,来自鱼尾村,父亲是镇北军的……伍长洛虎。” 他不禁在脑海中琢磨,这位澹台公子为何会出现在甄府,还亲自前来为他开门引路。 难道是想追求他的未婚妻甄蕙姝,故意在他面前展示威势? 随即,他自嘲地一笑,心想自己大概是被对方的气场所震慑,才会如此紧张胡思乱想。 他提醒自己,甄蕙姝的父亲是位高权重的关内侯,府上宾客如云乃是常事。澹台公子为他开门,或许只是他为人和善,并无其他深意。 在澹台公子的引领下,两人穿过大门,经过精美的垂花门,步入宽敞的穿堂,然后绕过古朴的大理石插屏,来到了明亮宽敞的正房大院。 洛川跟在澹台公子的身后,每一步都走得小心谨慎,不敢轻易言语,目光也不敢随意游移,生怕自己的粗鄙举止会引来他人的讥笑与不屑。 他在心中暗自思忖:我的未婚妻必定是天上降临的仙女,方能栖居于此琼楼玉宇般的华丽宅邸;我这个穷小子,何其有幸,竟能有机会将她迎娶为妻,共度此生。 在大宅主屋,洛川见到了自己的准岳父——关内侯甄绍福。 他鬓发微白,身着锦衣,脸上有一道明显而狰狞的疤痕,似乎在无声诉说着他在战场上拼死杀敌的故事。 甄绍福热情地招待洛川和澹台彦,请他们落座于桌案之旁,同时挥手示意侍女前来献茶。 那位侍女步履轻盈,款款而来,手中托着一个精美的茶盘,上面摆放着三只碧绿的茶杯,犹如翡翠般晶莹剔透。 她优雅地将茶杯一一置于三人面前,随后轻手轻脚地退至一旁。 甄绍福端起茶杯,轻轻地吹了吹茶面上的热气,然后向洛川举杯示意。 洛川见状,也赶忙端起茶杯,与甄绍福一同品茶。 他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顿时感觉一股清新的茶香在口腔中弥漫开来,令人心旷神怡。 更令洛川惊讶的是,这茶竟然令他对天地灵气的感知敏锐了数倍。他感觉到周围的灵气仿佛受到了召唤一般,争先恐后地往他体内涌去,让他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畅感。 甄绍福看着洛川惊讶的表情,微笑着介绍道:“这茶叫做‘青灵茶’,不仅能够提神醒脑,更能够增强修行者对天地灵气的感知和吸收。 “对于修行者来说,这可是难得的宝贝。市面上常见的‘悟道茶’虽然也不错,但与这‘青灵茶’相比,可就逊色多了。” 洛川心中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雷霆击中。 他迅速低下头,尽量掩饰脸上那窘迫尴尬的表情,不想让旁人察觉到自己内心的慌乱。 他正准备把新买的“悟道茶”拿出来送给准岳父。 然而听到甄绍福这话,他手里的“悟道茶”瞬间变成了烫手的山芋——他恨不得立刻挖个地洞,把它藏起来。 不过,甄绍福似乎并未察觉到洛川脸上那别扭的表情。 他突然站起身来,紧紧握住洛川的手,感慨地说:“洛贤侄,你父亲洛虎当年在战场上的救命之恩,我终身难忘。若非他舍命相救,我甄绍福也不会有今日。” 紧接着,他又关切地询问:“洛贤侄,你和你的母亲在鱼尾村生活得如何?是否安好?” 当洛川提到鱼尾村前两年遭遇的严重旱灾时,甄绍福的眼眶瞬间湿润,声音也微微颤抖。 他自责道:“都怪我疏忽大意,只顾着京城的事务,竟未能及时关照恩人家的家属。若是我早些得知你们的困境,定会竭尽所能给予帮助。” 洛川听着甄绍福的这番话,心中感动不已。 他想,那个白发青年应该是做多了山贼,习惯了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他人,才表示出对甄绍福人品的怀疑。 可现在看来,甄绍福不愧是父亲当年关系最亲密的战友,他的为人确实值得尊敬和信赖。 甄绍福拉着洛川,寒暄了很久。 澹台彦坐在旁边默默听着,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令人看不出他的心情。 邻近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洒满了甄家的庭院,给整个府邸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外衣。 洛川本以为,甄绍福会在这个时候提及婚约一事,甚至他内心深处还隐隐期待着能与自己的未婚妻见上一面。 然而,甄绍福接下来的话语,却如同晴天霹雳—— 只听见他缓缓道:“洛贤侄,你父亲洛虎是我一生中最亲密的战友,更是我的救命恩人。在我心中,他的儿子就如同我自己的儿子一般。 “我的女儿甄蕙姝,后天就要出阁,与这位澹台公子喜结连理。 “既然你也正好在朝阳城,那我也以亲人的身份,诚挚地邀请你来出席她的婚礼。 “她应该会很期待能够得到你这位来自远方的兄弟的祝福。” 夏天好像在这一刻突然结束了。 仿佛北风呼啸而过,天上阴云冥晦,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 洛川一只手捂着藏在身后的“悟道茶”盒子,另一只手紧紧攥着衣兜里的婚书——鲜红的纸被他捏得皱巴巴的,估计已经浸透了汗臭味。 有个声音在他心里催促: 你应该把这份婚书立刻取出来,摆在这两人面前! 你要告诉他们,根据“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们这样做,是不合礼法的! 甄蕙姝的正牌新郎,应该是你才对! 但洛川终究没有吭声。 他低着头,手指不自觉地把红色的纸张搓得千疮百孔。死一样的寂静中,他听到自己用近乎蚊子叫的声音轻声道了句: “那……那真是恭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