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雅安把垂下的发丝捋到耳后,摇了摇头,柔声说道: “小女之所以有这个猜测,就是因为上去……的时候,听到了西班牙军官的对话,他们庆幸沉没的是艘战舰,货物不在上面,那战舰只是护卫武装商船的。” “这位姑娘所言有理,”郎茂徳想了想,给出了判断: “天启四年(1624年),尼德兰人占领了鸡笼岛(台湾),此后屡屡和西班牙船队发生冲突。 除此之外,英国、葡萄牙人对马尼拉帆船上的货物也是垂涎三尺,和西班牙人摩擦不断,所以派出战列舰护送是合理的。” “你一个造船的怎么会知道这些?”米雨真斜了郎茂徳一眼,语气带着冷傲和质疑。 肤色黝黑的郎茂徳眉头微皱,抬头看了一眼,又垂下头: “因为这几年小人修复过不少海战下来的西班牙船。” “米雨真,注意的你语气,你面前的是汉人,是我们的兄弟姐妹。”朱琳泽瞪了他一眼,随之开口道: “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情报,谢谢雅安姐、朗大师。” “就算知道有汉人在前舱又如何,棉布女工和茶农能有什么用?”米雨真不服气,小声嘀咕。 见朱琳泽眼神愈发冰冷,冷秉眼疾手快地一巴掌拍在米雨真的脑袋上,低声呵斥: “闭嘴,御史大人发话,什么时候轮到你反对。” 米雨真愣了一下,立刻就反应了过来,眼前这位少年可不是世子这么简单,还是可以大事独裁,小事立断的巡按御史。 能在北镇抚司做到总旗官,自然不是傻子,米雨真被点醒了,忙朝着郎茂徳和乙雅安拱手作揖: “抱歉,是在下孟浪了。” 朱琳泽冷哼一声,肃声道: “请某些人把目光放远一点,我们要做的不仅是救人夺船这么简单,还要考虑夺下船后怎么办,到达美洲后怎么办,多一个同胞,就多一分胜算。 上下同欲者胜,若是再让我听到不团结的言论,别怪我不客气。” “是,是。”冷秉面带微笑打圆场,抱拳行礼: “殿下高瞻远瞩,跟随您,我等心里踏实。” 朱琳泽鲜明地表明了态度,让乙雅安两人心里暖暖的,冷秉和米雨真也收敛了不少,而张顺慈则是越来越喜欢这个外甥了,虽然不清楚外甥为何变化会如此之大。 接下来 ,又基于敌人的武器装备、大体分布、巡逻机制等细节进行了讨论。 讨论结束后,朱琳泽又思考了片刻才看向张顺慈: “娘舅,什么时候了?” 米雨真小眼一亮,抢着跑到船壁边,通过拳头大的通气孔往外看了看天象,回头答道: “应该是寅时一刻(凌晨三点)左右,此时下手正好。” 情报稀碎,远没有达到作战要求,可当下也只能这样了……朱琳泽心里嘀咕,却是面无表情的站起身: “好,按照之前的安排,朗大师带人去打开靠近天井一侧的木墙,冷秉、米雨真、祖天翰跟我上去。” “好。”略微驼背的郎茂徳不再磨叽,起身就带人往天井的方向挤去。 “琳泽,”张顺慈忍不住出口,迟疑片刻,拍了拍外甥的肩膀,只说了句: “万事小心!” “娘舅放心,若是我们几个回不来,这里就交给你和雅安姐,想尽办法保住大家。”说着,朱泽琳转身把软剑和柳叶刀还给冷秉和米天真,强调说道: “我们对顶层甲板的敌情一无所知,上去后,跟着我,记住,一切行动听指挥。” 冷秉三人交换了个眼神,毫不迟疑地躬身抱拳:“诺!” 他们在北镇抚司摸爬滚打多年,战场也去过多次,听多了那些官老爷‘兄弟们,给我上!‘的口号,这种带头上阵的上官,还是第一次见。 想了想,朱琳泽又补充道: “在保证自身安全的前提下,除了士兵,能不杀就不杀,以制服为主,特别是领航员,一定要留活口。” 高如铁塔的祖天翰看了看冷秉,见对方眼里也带着疑惑,只好发问: “殿下,为何?再说这黑灯瞎火的,俺也分不出哪个是领航员啊。” “士兵穿制服或铠甲,很容易辨认,领航员腰里都别着望远镜和罗盘,若是杀了领航员,这船就不知道要漂到哪里去了。”说着,朱琳泽俯身拿起地上的墨斗,用手指沾了沾墨汁,当做迷彩开始涂抹在脸上。 带着些臭味的墨汁触碰到皮肤的刹那,朱琳泽恍惚了一下,他似乎听到了武装直升机在头顶盘旋呼啸,装甲运兵车在身边轰鸣,子弹在耳边速射,炮火在身后怒吼,视线被一片猩红覆盖,他的血在沸腾,灵魂在咆哮:“辱我中华者,斩尽杀绝!” 冷秉走上前来,本想说些什么,却是被朱琳泽眼中那宛若实质的杀气给怔住了,他有种脊背发凉,汗毛倒立的感觉。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就算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的百战老兵也没有如此骇人的眼神,这世子到底经历过什么? 朱琳泽深吸一口气,收敛了情绪,看向冷秉: “什么事?” “墙壁已打通。另外,这次行动的口令是什么?”冷秉站直了身体,简洁地说道。 口令在战争中,主要用于在视线不明的情况下辨识敌我,同时也是避免敌方渗透的有效手段。 “行动代号:崛起;口令:中国——林锋。”朱琳泽随口说道。 口令这种东西就是要让敌方猜不中,朱琳泽也是想用这种方式纪念曾经的自己。 “中国,林锋。”冷秉脸上带着困惑,可看朱琳泽那带着一条条黑乎乎的脸,忍住没敢问林锋是什么意思。 俄倾,四人整理好装备,朱琳泽带头往天井的方向走去。 所有汉民都站了起来,他们目光复杂,既忐忑又崇拜,既担心又憧憬,所有人都下意识地让开了道路。 “殿下,三位壮士,保重!”郎茂徳双手抱拳,一躬到底。 “哥哥……”身后传来袁有容哽咽的抽泣声。 朱琳泽回头,看见了满脸泪痕的小女孩,看见了双拳攥紧的娘舅,看见了浑身颤抖却死咬着嘴唇不发出声音的乙雅安,看见了无数双期盼的眼睛。 他转过身,脊梁挺得笔直,啪地一跺脚,抬臂敬礼: “保证完成任务!”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朱琳泽转身离去,留给众人一个并不高大,并不强壮,却让人异常安心的挺拔背影。 来到天井破口处,朱琳泽发现这口子是一个船匠雕刻工,用刻刀凿出来的。 他朝着边上苍老的工匠点了点头,就要上前,却是被老人喊住。 “殿下,这刻刀跟随小人二十年了,锋利无比,带上吧,也许用得着。”老人嘴角微颤,含着热泪把刻刀塞在朱琳泽手里。 “好。”朱琳泽没有矫情,把刻刀塞在了怀里。 他身上只有两把肋拆,一柄倭刀,多把短武器,算是有备无患。 “殿下,我先来。”犹如铁塔似的祖天翰在大哥的眼色下,连忙跪下,朝着破口处爬去。 不跪下不行,他个子将近两米,那洞口却只有一米见方。 刚爬到洞口,脑袋出去了,肩膀却是卡在了里面,犹如一头钻进树洞偷蜂蜜的黑熊,撅着个大屁股,在那里晃来晃去。 “大哥,不行,不行啊,我挤不出去,这洞口太窄了。” “蠢货,小声点。”冷秉上前观察了一阵,随即俯身轻声交代: “没有卡死,待会儿我给你一脚,飞出去时顺势抱住桅杆,记住了吗?” “来!” 冷秉后退几步,腰马合一深吸了口气,猛地左脚箭步上前,右脚背势大力沉地踢在祖天翰的臀上。 “砰!”随着沉闷声响起,差不多有三百斤的祖天翰飞了出去。 淡淡月光之下,几人看到祖天翰抱住了天井中央的主桅,都松了口气。 可就在这时,哭笑不得一幕出现了。 只见那祖天翰就像秤砣一样往下滑去,而且速度越来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