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暮客不曾再上前争辩。 这城隍落笔成书,勾去他身上功德,神魂金光去了些许。天地都认了,他杨暮客也得认。 老李头儿那些虫儿都噗噗往回飞,化成了头发钻进脑袋里。老李头儿站那咳嗽两声,咳出了半块脏器,头发伸出来捞起,又吃了进去。他也不再多言,踉踉跄跄地走了。 若论审时度势,杨暮客需学得多了。 那两个后面的寻妖司官人此时下场。 “大可道长妄为闯了祸事,当下被贬罚了功德,还请回房中歇息。明日与我等一同见官。” 杨暮客歪头看着尤汤,“见官?” “对。道长虽被神官判罚,却不曾由我官府审定。过堂一遍,言明过往。如此才算是合规合理。” 杨暮客眯着眼,“哼,早知不来你这山中庙。贫道除邪祟,折了功德,还要同你去见官?贫道乃域外道士,你这官家如何管得着贫道?” 尤汤拱手,“管得着……若道长街头纵马,闹事行凶,我等官家许是管不得,只能将道长驱逐出境,不许再入我罗朝。但道长做法不经行科祷告,乃是犯了大不韪。此等目无法纪,逞能作妖之事。不单要有神道处置,人道也需做出惩处。” “你的意思……贫道是妖道?” “不敢。” 仗也打了,罚也罚了,杨暮客身子缩回原来大小,一挥袖子先走一步。 。” “贫道明白。” “来人呐,将大可道长请入监牢。好生伺候。” 杨暮客随着捕快进了牢房,牢房分出三六九等。他被司长照顾,要人好生伺候。自然不会与那些偷盗贼人住在一起。来到了一个铁木栅栏的单间,里面干净明亮,有桌椅板凳,有如厕小间。 边上竟然住着就是季通,季通被打伤了,也住不得那污秽之地,这倒是巧了。 待捕快和狱卒走了后,季通咳嗽一声。 杨暮客靠在墙上,“你这夯货,贫道独自出去一夜,你便闯出了大祸。六条人命,胆子着实不小。” 季通听见自家少爷的声音一愣,“您竟然想了法子来牢里看我。我还当您气着了,不想认小的呢?” “屁!少爷我也被人抓进来蹲班房了?” “啊?” 二人各自说了昨夜的遭遇。 杨暮客动用了下聪明的小脑瓜,俩事儿当真还就联系到了一起。 之前入境罗朝得比卦,比之无首,凶。不见大人,水地之势入沼难脱。 路上那镇监使绊子便是映照。 能人遭妒,有小人言语中伤,致使前程不利。问题是,这其中谁是那个作祟的小人? 尤汤?不是,这人是寻妖司官吏,俗道首领方丈。做这种事儿烂心肝,毁前程。卉羊?这哑巴若有这种心思怕是也没这手段。想来想去,路中得罪之人便只有那一路跟随的镖队了。 那镖人把头能有这般能耐么?他许是没有,但他若报给了他人。有人眼馋贾家商会家业,便有可能了。 一队细作回了故土,将所见所闻报于上官。听闻贾家商会办高楼宴宾客,做得都是珍宝生意。上官心生贪念,嘱咐沿路小吏小官为难外商。合情合理。 正所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杨暮客此时已经陷入了歪路,他都没察觉,他牙齿尖了些。 肾水相通,魂魄不醒。离人身更近了些,但岂不是与尸体更似了些?若心生邪念,怕是修人不成,变成了尸妖。 但错有错招,杨暮客将希望记挂在贾小楼身上。小楼便是他想的破局之人。 小楼身负冀朝金之气运。财运亨通。 金生水,土生金。正得了比卦六二,内吉。 而此时小楼在做什么呢?还在睡觉。 小楼一路辟谷,辟谷完了开胃也不曾多吃。昨儿吃得更少,吃得少便睡得多。这都日晒三竿了,还于梦中。 玉香得了府衙的消息,也不曾着急。道爷修行之事她犯不着着急,着急没用。道爷若有本事,那千难万难的坎儿说过便过了,若没本事,便是一个小水洼也能淹死在里头。季通那事儿就更不用着急,赔钱买命,最容易不过了。 玉香听得屋里还没动静,先去了少爷屋里。蔡鹮正作女红。 玉香跟蔡鹮说,“少爷在外头惹了麻烦,这两日都回不来。你莫要出门,怕是他得罪了什么人,外头不安全。这小院里头旁人闯不进来,便老老实实候着。若饿了,便言语。也不必拘谨。跟着那头屋里一起吃饭,也没甚逾矩说法,咱家小姐是个体谅别个的人。你莫要一人觉着受了冷落。” 蔡鹮愣愣地点了点头。 玉香又说,“等等中午我做好了饭你便过来,莫要我来喊你。” 蔡鹮起身应下,“知道了。” “那我先回去侍候小姐。” “嗯。” 玉香回了小楼这边,一缕风吹进了院子。 “西山湖水师神,拜见朱雀行宫祭酒座下行走。” 玉香打量了一下这女子,是个龙种。女子头生两角,脸倒是人模人样,端得漂亮。与她曾见过留着龙种面相的那些母龙都不相同。 “不知水师神何事前来。” 那龙女面露羞赧,“小神受人之托,来此赔罪。” 玉香端着一手,看看龙女,“哦?不知何人得罪了我等?” 龙女站着,不得玉香相邀也不敢坐,更不敢近前,“昨儿夜里紫明上人斩了一个魍魉,但寻妖司官人状告上人僭越施法,城隍大人碍于阴律,判了罚去阴德与功德。此举乃是不得不为,城隍又怕得罪了上人。不敢直面明言,遂嘱托小神,前来寻行走大人调解。” 玉香这才伸手,“神官请坐,这外头亭子也不曾备茶。你我二人便只能坐下相聊。实在是失礼。” 龙女欠身坐下,“不敢不敢,行走大人身份尊崇,愿与小神相谈便是小神的福分。” 龙女将昨夜详情一一相告,种种细节不曾落下。她本就在近处,又是龙种看得一清二楚。 玉香听完,“这是我家道爷坏了规矩,也活该他受罚。” 龙女可不敢答应,劝道,“行走大人莫要如此之说,其实事情仍有余地。只要紫明上人行科补上祷告,将那魍魉罪行描述清楚。阴司自然另当别论。” 玉香虽不是杨暮客肚中蛔虫,却也知自家道爷那性子,打死不会悔改。“我家道爷不是那轻易回转之人,这话给我这小婢说了怕是也没甚用处。” 龙女面露难色,“紫明上人一路修行返回宗门。何故为这点小事儿牵绊,如今外面世道纷乱,中州也要祸起。麒麟星宿五星,紫微星动,凛冬将至。有大妖出世。北方寒川冷风来袭,怕是妖邪要趁机入我中州作孽。需仰仗紫明上人权威之事甚多,何故弄得两相厌?” 玉香冷笑一声,“尔等倒是看得起自己,能惹我家道爷相厌。” 龙女也不恼玉香看低了自己,“行走大人得了机缘,自是与我这河中的小龙不同。我父亲便是明龙江的河主,不知花了多少心思才让我入海内。中州没有修行宗门,却香火鼎盛。如今有妖孽北方盘踞,不知多少宗门等着妖孽来袭。这是世道之争。妖孽为了长生,宗门为了香火功德。紫明上人在其中自有睥睨仗剑的身份,江女神教也愿意助上人此行成功。” 玉香听后沉吟许久,“我家主人化凡之中,受不得一点儿干扰。不若这样,你化去你头上两角,想个说辞。你若能说服我家主人凡身,一切自当妥帖。若不能,怕是只能由得道爷去搅弄风云。” “多谢行走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