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6章 蚍蜉撼树（4）

在短暂的一个瞬间，埋藏在周排长记忆深处的某段记忆突然被唤醒。</p>

那时他还是个鼻子下经常挂着两条过江龙的小屁孩。</p>

那天他被母亲带到了医院，当时他还不懂太多事，只看见母亲不停地跪在医生面前磕头，医生苦着脸把她推开落荒而逃。</p>

后来他才知道是父亲在外面干活的时候，从脚手架上掉下来摔断了腰。</p>

母亲借遍了亲戚朋友的钱，终于把父亲带出了医院，但那后来父亲再也下不了床。</p>

母亲每天以泪洗面，他也逐渐在母亲的眼泪里明白过来，父亲再也站不起来了。</p>

后来母亲不知从哪听来，说在很远的地方有座道观，里面住着得道的真人，能治百病，她便不顾家人的阻拦背上父亲要去给神仙烧香。</p>

他当时已经上学，懂了很多事，听说了无数江湖骗子的套路，极力反对母亲的迷信行为。</p>

但母亲比谁都倔强，他拗不过，便不情不愿地陪着母亲，坐上拥挤的绿皮火车去了那个地方。</p>

一上山他便失望了，道观很小很破，香火稀薄，只有三四个道士，其中一个还是比他还小上一两岁的小姑娘，穿着缝补了不知道多少针脚的破烂道袍，看起来跟要饭的没什么区别。</p>

道观后院还晒着很多药材，似乎道士们也要靠倒卖药材补贴生活。</p>

母亲烧了香，给那个年纪最大的白头发老道士跪下，讲了自己家的遭遇，哭着求他显显灵，还把自己身上的钱全部拿了出来。</p>

老道士瞧了一眼瘫痪的男人，又瞧了一眼他，随后接过母亲递来的钱，从里面抽出两张毛票揣进怀里，把剩下的又还了回去。</p>

老道士带着自己那个屁大点的女徒弟，去后山里弄了一大捆叫不出来名字的草药回来做成膏药，还教他们怎么按摩。</p>

后来他回家之后，就被母亲命令着每天把膏药敷在父亲的腰上然后按摩父亲的腰椎，他心里很不情愿，觉得老道不过就是赤脚医生，怎能治好这种大医院都束手无策的病症。</p>

但作为儿子，还是听话照办。</p>

那些膏药的味道非常刺鼻，沾到皮肤上会火辣辣地痛上一夜，他只能祈祷着这种江湖偏方真能作用。</p>

他按摩的手法很粗糙，父亲经常被弄得很痛，但又怕妻子和儿子失望，往往都是强忍着不吭声。</p>

某一天下午他放学回家，一开门看到父亲扒在门口，颤颤巍巍地看着自己。</p>

“爸，你怎么下来的？”</p>

“我……我扶着墙慢慢走下来的。”</p>

父亲又休养了半年，总算能自由活动了，虽然不能像正常人那样能随意地跑跳，但至少比瘫子强。</p>

后来有个心善的老板看他们可怜，便让父亲去自己的厂子里看监控，工资不多但能生活，千疮百孔的日子总算又能继续过下去了。</p>

他一直不认为是老道的药起的作用，只觉得是父亲身体自然恢复的。</p>

但心里难免总有股执念，想要再去看看那个老道士。</p>

长大后存了一点钱，于是又坐上了火车，去了一次那个道观，不过已经是很多年以后了，道观比当年更加破败，仅剩的一个老道士告诉他，当年那个老道士已经老死，观里没有几个香客，日子过不下去，年轻人只能下山讨生活去了。</p>

等过几年他也死了，这道观可能就只有孤魂野鬼会来。</p>

他有些失望，买了香烛纸钱，跑到那座修的歪七扭八的坟茔前祭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