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这个古老而优美的城市,一直在西方文明当中拥有着卓越的名望。 自从雨果-卡佩在987年登上王位的那一刻起,它就成为了法兰西的首都,千年来尽管王朝更迭,动乱频发,但是它对这个国家统治地位却岿然不变。 它是政治的中心,控制着广袤平原的经济中心,河流交汇的物流中心,璀璨的文化艺术中心……一切的中心。 所有风云变幻都在围绕它而展开,统治它便是统治这个国家,然而它却如此桀骜不驯,它造过不知道多少次反,查理七世被它赶走过,亨利四世差点在这里丢了性命,年幼的路易十四也曾被它拒之门外,还在欢呼声当中砍下了路易十六夫妇的头颅,它就是如此柔美与残忍,端庄又放荡,既有闻名遐迩的天主教圣母院,却又蔑视宗教和道德,玩世不恭。 就在不久之前,它暴烈的性格又习惯性地发作了一次,赶走了古老的波旁王室,然后经过了几番波折之后,它又为自己寻找到了一个新的主人。 它会为这个新的主人欢呼雀跃的,但是会欢呼多久呢?没有人知道。 当然,1830年的巴黎,还不是21世纪的人们所见到的那个恢弘都市。 实际上它的城区面积并不大,大概还只有40平方公里(当然以这个年代的标准来说,已经是个超大型都市了),还没有经过工业时代洗礼的城市,并没有人为地和乡村隔断——围绕着狭窄城区的,就是大片的农场和牧场,只要从城中往外跑出几公里,就可以看到优美的中世纪田园牧歌景象。 没有现在的各种高楼大厦,也没有四通八达的铁路网,更没有埃菲尔铁塔等地标性建筑,甚至凯旋门都还没有完工,这座城市虽然和后世人们面对的那个巴黎只差了不到100年,但是此刻的法兰西和几百年前的景象要更加接近一些。 正因为没有铁路,所以这个年代的巴黎,是依靠水运来维持整个城市的生存的。 由河道和人工运河组成的水运网,是铁路出现之前人类最方便、最廉价的大规模物流转运手段,而几条河流交汇的巴黎天然地就坐享其成——它既是一个物流中心,也是一个不可替代的消费中心。 每天,围绕着巴黎的几百家面粉厂不停运转,然后运输船将这些面粉川流不息地送到巴黎各处的面包房,烘烤足以养活这座城市的面包。小麦,蔬菜,肉,鱼,酒,煤炭,纺织品……一切商品也同样通过运输船输送到这里,换取巴黎人手中的钱币,而巴黎人又通过自己生产的商品和艺术品,将这些钱又重新输入到城市当中——而这也是整个国家的经济体系的基础。 几个世纪以来,王座上的人来来去去,但这一幕好像永恒不变,但是毕竟时代的春风还是悄然改变着人们曾经习以为常的生活。 自从1820年代开始,蒸汽运输船开始出现在了这个内河航运体系当中,初生的蒸汽机船虽说机械故障多发,但是它澎湃的动力却足以弥补一切缺点,而且速度稳定,这让它及其适应内河运输,很快就在各家公司的订单的促进下,遍布到了各条河流之上。 蒸汽机船从北方的马恩河送来了煤铁和木材;从南方的卢瓦尔河运来了纺织品和各种农产品,每当船只通航的高峰期,一艘艘船上散发的烟雾已经足以遮蔽整个河道,在岸旁的观察者眼中犹如是一片奇景。 这确实这一副历史上从未有过的画面,它不光新奇,而且更是在预示着人类已经进入了空前的改变当中,一个日新月异的时代、一个改天换地的时代,马上就要来临了。 当然,此刻并没有那么多人能够感知到这一切,生活的重压把他们束缚在自己卑微而又琐碎的生活当中,他们无暇去畅想未来,他们只能被“未来”所牵动,跌跌撞撞地去适应一个面目全非的世界。 随着巴黎城市的扩张,中世纪的城墙都已经被拆毁得差不多了,不过,为了方便征收过路的商品税,巴黎的市政官员们又围绕着扩大了的巴黎城,修了大约3米高的木栅栏,留下了几十个出入口作为收税的关卡。 而此时,艾格隆和特蕾莎夫妇,就乘坐着马车,在骑马的卫兵们的簇拥下,慢慢悠悠驶过了其中一个出入口。 当越过这道木栅栏的时候,艾格隆知道,自己已经进入到了首都当中。 这应该算是他初次造访巴黎,还是算重返巴黎? 他也有点分不清,不过有一点倒是相当明确的——从今天起,这座城市、连同它其中的所有建筑和艺术珍宝,都是属于他的了。 这当然是无比的财富,但同样也是无比的风险,从今往后他再也没有办法躲在他人的身后,他只能自己去承担一切责任——如果稍有不慎,他就可能被这座城市无情地抛下,成为又一个可怜的牺牲品。 他虽然警惕,但也无所畏惧,毕竟比起最初的窘境来,他还能再失去什么呢?他同命运搏斗,得到了如今的一切,他也不介意继续再搏斗下去。 现在,他不是孤身一人,他是一群人的首领,更是一家之主,而此刻,他的妻子特蕾莎公主就坐在他的身旁,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分享着夫妇之间此刻的荣光与温暖。 而就在这时候,车窗外出现了一大群人的身影——沿着马车前行的路,已经有大量的民众在围观,放眼望去几乎看不到尽头,而在人群的前列,有一群军人正如临大敌地拦阻着人群,以免让他们挡住罗马王前行的道路。 “特蕾莎,我们来了!”艾格隆回头看着自己的妻子,然后笑着说,“他们都在欢迎我们呢!” “但愿他们能一直欢迎下去吧……”特蕾莎微笑着回答,“我们以后可有得累了,要取悦这些人可不容易呢!” “为了不上断头台,累一点是值得的。”艾格隆耸了耸肩。 “这是,笔挺修身的制服,让他显得俊美而又英姿勃发,一副精力充沛、时刻准备成就大业的样子 而因为怀了身孕行动不便,所以特蕾莎只能坐在位置上,挥动手臂向两旁的民众们致意。 她的笑容当中带着几分心虚和羞怯,毕竟她还没有真正适应过在大庭广众之下扮演一位皇后的角色。 不过,她的羞怯却反倒激起了市民们的同情与喜爱,正如艾格隆所预料的那样,在厌倦了动乱的市民们看来,端庄柔和、还怀着身孕的特蕾莎,正是象征着这个国家百废待兴,重新从混乱当中走向繁荣。 无论是王子还是公主,都靠着自己的形象得到了在场大多数人们的好感,因而欢呼声越发高涨。 在骑兵们的护送下,艾格隆的车队穿过人群继续向城内进发,而两侧的欢呼声犹如潮水般向夫妇的耳中涌了过来。 除了无意义的呼喊和祝福之外,艾格隆分明还听到了许多人在高喊“皇帝万岁!”。 这并不符合目前的情况,因为艾格隆现在还没有登基,理论上他还是只是被临时政府“邀请”到巴黎来的客人而已。 不过,又有谁在意这一点小小的区别呢?至少艾格隆非常享受这种待遇。 就这样,在几乎不绝于耳的欢呼声当中,艾格隆一家人渐渐地深入到了巴黎的腹心。 而这,也就意味着被命运所抛弃的波拿巴家族,重新走上了最高的权力舞台。 这一个庞大的队列,穿过了几公里长的路径之后,渐渐地来到了位于城市中心地带的杜尹勒里宫当中。 之前这里是波旁王室的王宫,不过在王室被流放这里,这里变成了临时政府首脑的官邸。 刚刚来到王宫的正门,围绕着王宫、已经整装一新的政府卫兵们立刻鸣响了礼炮,临时政府首脑塔列朗亲王以最庄重的态度,欢迎了自己这位最尊贵的“客人”。 在不绝于耳的礼炮轰鸣声当中,艾格隆的马车停了下来。 接着,艾格隆搀扶着特蕾莎,一起走下了马车。 民众们已经被隔绝在了王宫之外,而迎接着他的,是一支规模庞大的仪仗队,以及一大群政府显要。 这些士兵们都穿着各自的制服,有步兵的,也有骠骑兵的,而政府官员们也同样穿着各自的礼服,在日光下他们的制服姹紫嫣红,身上佩戴着的各级勋章也折射着不同的光线,让人目眩神迷。 艾格隆扫视了周围人一圈,而所有人都纷纷垂首向他表示尊敬,直到最后,他的目光落到了为首的一位老人身上。 这位老人头发已经完全花白,脸上也满是皱纹,还有不少老年斑,即使是华贵的礼服和勋章,也无法掩盖他身上衰朽的气息,当年拿破仑皇帝曾经骂他是“华丽丝绸包裹着的一堆xx”,现在用来形容似乎完全恰如其分。 但是艾格隆知道,这双颤抖着的手,现在还能够编织出一个个阴谋,而这张布满笑容和皱纹的脸,又暗藏着多少狰狞与险恶。 而最关键的是,在这颗衰老的头颅里,还隐藏着他可以利用的宝藏。 “尊敬的陛下!”在片刻的对视之后,塔列朗亲王轻松自如地向艾格隆躬身行礼,“我谨代表国家,恭喜您重新回到我国最伟大的首都。” “我也以我个人的名义,感谢您对我如此热情的招待,亲王殿下。”艾格隆也以谦逊的态度,向塔列朗亲王致敬——毕竟此刻在名义上对方才是法兰西的国家元首。 “陛下,虽然今天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但是我得说,您和我想象的样子完全一样……您的眼神当中有着无情的魄力,您矫健的身躯当中蕴藏着无穷的精力,而这是我们国家如今最需要的东西。”塔列朗亲王继续看着艾格隆,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而作为个人,我很欣慰您成长成为了先皇合适的接班人……” 尽管由塔列朗说出这么尊敬的话实在有些别扭,但艾格隆却可以浑然无事。 “我也对您充满了敬意,殿下,虽然您已年老,但是您的经验和智慧依旧是这个国家最不可或缺的财富,我今后将会一直仰仗您的。” 在短暂的寒暄之后,塔列朗亲王又将视线放在了特蕾莎的身上。 塔列朗是个很挑剔的人,但是身为哈布斯堡家族的公主,特蕾莎无论是家世还是个人的风度,都轮不到他来挑剔,他拖着瘸腿,跌跌撞撞地但极为礼貌地走到了特蕾莎面前。 “公主殿下,您也如同我想像的一样美丽动人……”他殷勤地赞美了特蕾莎。 说完之后,他轻轻地拿起了特蕾莎的右手。 特蕾莎差点甩开了对方的手。 第一,出于从小接受的正统教育,她非常鄙夷塔列朗的为人,认为对方是个贪腐而且浪荡之徒;第二,哪怕不提什么人品,眼下的塔列朗身为一个形容枯藁的老人,脸上满是皱纹,卖相也实在难看。 但她从小所受的教育,就是为了应付现在的。 “我从小就听说过您的威名了,殿下。”她微笑着回答,然后任由对方亲吻了一下自己的手背,“愿您健康长寿。” 回去得擦十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