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事业,永远有您不可或缺的一份。” 最近以来,艾格隆几次三番地对特雷维尔侯爵做出类似的表态,他知道将军不离不弃地追随自己,不可能只是出于忠心,必然有他的追求。 所以他有意地给将军灌输自己未来要重重酬谢将军一家的观念——一方面,这是笼络人心的权宜之计;但另一方面,出于个人感情,他也希望特雷维尔家族能够在未来和他成就一段君臣佳话。 他不担心将军一家尾大不掉,毕竟将军唯一的儿子埃德加不堪大用,无论从政从军都没有相应的能耐,所以也无法在将军死后继续拥有大权威胁到他,至于他的孙女儿夏露……不光是个女孩子,而且等到长大成人都已经是多少年以后的事情了,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综上所述,艾格隆心里觉得特雷维尔将军一家,是极好的示众材料——他越是对他们大加封赏,那么所有人都会觉得皇帝陛下讲旧情,绝不会忘记功臣,方便他稳定人心。 特雷维尔将军不知道这位少年陛下心里所转的念头,但是他恰到好处地展现出了感激涕零的表情。 接着,他又向艾格隆提出了建议,“陛下,这几天您在这里休息吧,欣赏这里的风光,不过尽量不要出现在人前。既然您已经同意了我的计划,那我去和人安排接下来的行动,争取以最快的速度准备好。” “嗯,就这么办吧。”艾格隆点了点头,然后再问,“那么撤离的路线和方式准备好了吗?” “您放心吧,这正是最优先事项——”特雷维尔将军点了点头,“我会准备好几条路线的,事到临头的时候根据需要来选择,直到把您送出国境线之后,我才会和您告别返回巴黎。” “嗯,有您安排一切,我很放心。”艾格隆略显疲惫地回答,“那就放手去做吧,我对您寄托了全部信任。” 眼看艾格隆露出倦容,特雷维尔侯爵心里也知道他应该结束对话了。 不过,他倒是不想就这么结束。 他心里一直还有另外一件事藏着,只是之前没有和少年人单独相处的机会所以不敢说出来而已。 现在,正是天赐良机,他不用担心旁边还有特蕾莎公主的耳目。 “陛下,我们说点轻松的事情吧。”他换了一个语气,脸上的表情也随之柔和了下来。 “嗯,还有什么有趣的事吗?”艾格隆反问。 按理说来,侯爵应该按照社交场上的规矩,先来一下云山雾绕的暗示,然后再隐晦地点出心中所想,不过他在旁人面前打造的人设就是“心直口快的军人”,所以他就选择了直奔主题。 “我儿子回到巴黎之后,跟我说,您好像对我儿媳的妹妹艾格妮丝小姐有意?” 艾格隆心里一动,然后他抬起头来看着将军,心里则在猜测对方到底是什么意思。 “嗯……老实说我觉得和她相处起来挺有意思的,她是个有趣的人。” “也很漂亮。”特雷维尔侯爵补充了真正的重点。“不光漂亮,而且性格活泼风趣,不摆架子,老实说我和她相处的时候也挺愉快的。” “是的,我也这么觉得。”艾格隆含蓄地点了点头,然后等着对方的下文。 既然说到这份上了,特雷维尔侯爵自然也不打算再绕圈子了。 “您也知道,我的儿媳当初一直都希望能够撮合您跟艾格妮丝小姐,只可惜阴错阳差,事情变成了现在这样。”和儿子一样,特雷维尔侯爵和马刀,可是这些玩意儿对我来说有什么用?我想看到我的儿子,我直到今天也不明白为什么他要为波兰而死!” 说动激动处,镇长的眼睛里泛出了泪光,几乎抽噎住了,话也说不出来。 也许是因为那种从内心当中激发出来的悲怆太过于深沉,以至于其他人都沉默了,就连艾格隆一时间也没有阻止他。 很快,镇长深呼吸了几下,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好不容易,帝国覆灭,拿破仑退位了,我的小儿子也被遣散回家,他为国服役多年却没有得到任何尊重和赞美,就这么回了家,就因为他忠诚于皇帝……他对此愤恨不已,而我却只感到很庆幸,我不在乎我儿子拿回来多少勋章,我只想要看到他留在我的面前,然后娶妻生子,给我送终。可是我这么卑微的愿望,上帝都不肯予以垂怜!就在退位一年之后,他……他又跑回来了,该死的他怎么就回来了?!” 一边说,镇长一边做出了一个绝望的手势,以此来抒发自己内心中的痛苦和无奈,这种戏剧性的表现却没有惹来任何人的嘲讽或者哄笑,因为心情沉重的他们,隐约猜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不同于我,我的小儿子对此欢呼雀跃,他觉得他有机会拿回失去的荣誉,这个小傻瓜还觉得他欠了皇帝一份情,结果皇帝的征兵令一到我们这里,他就兴冲冲地跑过去应征入伍了,为了怕我劝阻他甚至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就跑了!我能怎么办?我只能在家里等着,惴惴不安地请上帝和我的亡妻保佑这个傻瓜……我只能等待着,时时刻刻惦记着他的安危,每份报纸我必读,我每天亲自去邮局去打听战局的发展,我收到了他的报捷信,从弗勒吕斯、利尼,好消息一个接一个,我以为这一次应该走运了吧?结果……该死的滑铁卢战役打响后,法兰西顿时举国报丧,而我这个倒霉鬼,我当然没有好运降临!就在一天傍晚,有人向我通报我的少校儿子的勤务兵来到了我们这里,我跑过去一看,发现这人骑在我儿子的马上,我什么都不用问,我什么都明白了!他死了,被一颗炮弹炸成两段。唉,就这样,我两个儿子,最听话孝顺的儿子,他们统统倒下了,什么都没了!我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天空都变成血染的颜色,直到天黑了才被人拖回家……可我只有屋子了,哪儿还有什么家!?” 说到这里的时候,镇长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感情,失声痛哭起来,而其他人依旧没有阻止他——此刻如果不允许一位两次承受丧子之痛的父亲悲伤哀痛,那也未免太过于不近人情了。 艾格隆静静地站在对方的面前,任由他哭泣,直到许久之后,镇长终于又止住了哭声。 然后,他抬起头来,用依旧沾满泪光的眼睛瞪着艾格隆。 “罗马王,尽管我的两个儿子都因为帝国而死,但我不恨您——帝国覆灭的时候您只是个年幼无知的孩子,我怎么能憎恨一个无法承担任何责任的孩子呢?不过,作为一个已经把两个儿子都献祭给了帝国的父亲,我有权告诉您,我累了,不想再参与这一切,也不想让当初的时光重新再来一次,更不想让另外的父亲也蒙受同样的苦难!” 镇长越说越是大声,最后几乎是对着艾格隆喊了出来,“是的我拒绝跟您合作,也不想执行您的任何命令,对我来说法兰西的君主只有查理十世陛下!如果您觉得我犯下了叛逆罪,那您现在就把我处决吧,反正我已经时日无多了,早点和我的家人们团圆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