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吕西安-波拿巴亲王的居中调和之下,艾格隆和教皇陛下的会面,在愉快融洽的气氛当中结束了。 两方都对会谈的效果满意——对教皇来说,他心安理得地拿到了艾格隆的“捐献”;对艾格隆来说,自己和罗马教会捐弃前嫌,也大大地有利于波拿巴家族的形象,至少在接下来没有人可以指责他是天主的敌人了。 接下来的日子当中,艾格隆一边侍奉在祖母身边,弥补往日欠缺的亲情;一边和特蕾莎在罗马城当中各处游览,欣赏古罗马时代和文艺复兴时代留下的诸多古迹和艺术品。 而在他们逗留期间,“罗马王和新婚妻子来到了罗马”的消息也渐渐地传开了,所以艾格隆和特蕾莎一行人经常会引来旁人惊异的视线,甚至被人围观——这倒也不奇怪,毕竟他们两个人都年纪轻轻,又都相貌出众、气质不凡,很容易就被认出来。 每一次他们被认出来之后,人群里都有人情绪激动,不时有人试图挤到他们面前来,好在安德烈-达武等人尽心尽力地执行了护卫任务,努力挡住了这些过分热情的人们。 不过即使如此,围观在他们身边的人还是有增无减,时不时还有人欢呼喝彩。 过去的拿破仑曾经给意大利带来了深重灾难,但是他创立了意大利王国,也第一次让习惯了四分五裂的意大利人,在思想上认识到了意大利可以成为一个独立国家。 随着时间的流逝,人们已经忘却了曾经的痛苦和灾难,转而赞叹那个人过去曾经的伟业,继而又欣赏着下一代人在当下的传奇。 对他们来说,这些传奇故事比自己平凡的生活要有趣得多,也更加熠熠生辉。 就在这种好奇的注视当中,艾格隆享受完了自己在罗马的“假日”。 尽管他很享受这样的闲暇,特蕾莎也很开心,但是他知道,自己是时候离开罗马了。 接下来还有太多的事情需要他去完成。 而按照预定的计划,他接下来将会偕同自己的妻子一起前往帕尔马公国,拜会自己的母亲路易莎皇后——嗯,前皇后;然后他再想办法北上前往巴伐利亚,完成为希腊选王的最后工作。 时间已经接近四月,在略微变得温暖的气氛当中,艾格隆和特蕾莎一起向自己的祖母莱蒂齐亚皇太后告别。 莱蒂齐亚虽然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但是她的眼睛还是流露出了泪光,对她来说,好不容易才和孙子见面,结果这么快就又要告别,实在有点心里难受。 多年来,她已经承受了太多离别的痛苦,她的儿女们已经有好几个先她而去,她甚至已经习惯了听到死讯时那种撕心裂肺的伤痛,可是失去的越多,她越是珍重自己生下的孩子们。 多子多孙的老年人心里都有偏爱,而艾格隆尽管他在年岁上并非长孙,但是身为拿破仑皇帝唯一的儿子,自然也是家族正统的继承人,在莱蒂齐亚心目中,自然也具有无可替代的分量。 “我的孙儿……”泪眼婆娑的老妇人,轻轻地抚摸着少年人的面庞,“我真是舍不得你……可是我知道,你会走的,你们一个个都会离开我。哎,这是我的命运,我又能说什么呢?我只能时时刻刻向上帝祈祷,希望主保佑你平安——” “谢谢你,奶奶。”艾格隆心里也不好受,于是温柔地亲吻了祖母的脸颊,向她郑重告别,“我也会祈祷上帝保佑您的。” “我知道你可能听不进去,但是我还是要再说一次,我不在乎你能不能登上皇位,你千万要保重自己!”老妇人再度叮嘱,“你的事业能成就成,不能成也没关系,反正现在你已经算是个自由人了,天上地下有无数地方可以让你和特蕾莎好好活着,别强迫自己去冒生命风险,我不是在劝你,我是在求你!别再让我又一次撕心裂肺了……我真的已经承受不下去了……” 听到了这番话之后,艾格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以沉默相对。 奶奶说得不错,他其实不追求皇位也有的出路,实在不行还可以回奥地利找岳父庇护,过上不错的生活——可是,他想都不会去想。 事已至此,他不会让自己留下什么退路了,要么成功要么灭亡,否则一路以来付出的牺牲还有什么意义? 看到他的神色,莱蒂齐亚皇太后知道自己的劝告完全落空了,她暗暗叹息,然后又看向了特蕾莎。 “特蕾莎,真是苦了你了,要陪着我们家这些不知死活的任性孩子们一起发疯……我知道你会承受什么,因为我自己也承受过,我所能够帮到你的,只是将我所拥有的一切都传给你而已。我已经老了,再也无法有什么作为了,接下来是你来照管我们这个家族了,我做得不够好,所以我也没资格要求你做得多么好,我只恳求你尽量照顾好艾格隆和你们的孩子,和睦的家庭比什么都更重要。” 特蕾莎也深受感动,她也拥抱了莱蒂齐亚,然后亲吻了对方的脸颊。 “我一定做到,奶奶。” 按照之前的承诺,莱蒂齐亚皇太后这段时间一直都在清点自己手中的财产,然后分门别类一一移交给了特蕾莎。 那些方便携带的珠宝以及各种票据,都直接装箱,充入到了夫妻两人的行囊当中,而那些不易变现和移动的庄园和城堡,她也都已经委托了公证人,转移到了特蕾莎名下——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而已。 也就是说,特蕾莎掌握了一大笔家族财富,他们两个原本因为援助希腊独立事业而大大干瘪的钱箱,又得到了宝贵的补充。 艾格隆感动于祖母的关爱,他也暗暗发誓,日后一定要有所回报。 就这样,这对少年夫妇告别莱蒂齐亚祖母,乘坐马车离开了罗马城。而就在他们离开的时候,莱蒂齐亚一直站在前庭默默地注视着马车。 她知道,这一次别离之后,下一次见面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尤其是在自己已经风烛残年、随时都可能离开人间的情况下,天晓得还能不能再见呢? 可是,这也没有办法,儿孙们总有自己的路,她也只能默默地注视着他们走下去,当年如此现在依然。 “但愿他们早点让我见到曾孙……”当马车在路上消失之后,莱蒂齐亚划了一个十字,然后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接着,她慢慢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居处,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消失了,她又回到了之前那种古井无波、与世隔绝的生活状态当中,为自己孙子的成功而祈祷。 ============================= 同来时一样,艾格隆一行人不惹人注意地离开了罗马,然后向北方行进。 他们的下一站是由艾格隆的母亲路易莎所统治的帕尔马公国,而罗马和帕尔马实际上相当接近——中间只隔了一样同样由哈布斯堡支系埃斯特家族所统治的摩德纳公国。 他们以奥地利的伪造护照穿过了这个小小的公国,没有引发什么骚动,没过多久,就来到了帕尔马公国境内。 帕尔马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公国——或者说更像是一个城邦,其中心首府帕尔马市位于波河平原南端,也只是一个不大的城市而已。 这座城市幽静、周围风光秀美,甚至有种被时代抛在了身后的感觉。 不过,如果单纯作为养老的地方的话,倒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在历史上,艾格隆的母亲路易莎皇后在帝国毁灭之后,被她的父亲弗朗茨皇帝放到了这里,统治着这个小小的公国,直到1847年离世为止,想来她过得不错。 艾格隆和特蕾莎一行人来到了帕尔马市之后,下榻到了一家旅店当中,然后他派出了自己的卫队长安德烈-达武,拿着自己的信物前往帕尔马公国的王宫,通报已经来到了公国境内的消息。 艾格隆没有等待多久,很快,一群人来到了他们下榻的旅店,为首的人,是一个身穿制服、头上戴着一只眼罩的中年男子。 这个人,自然就是他的继父奈佩格伯爵了。 两个人一见面的时候,彼此都感觉到有些唏嘘。 艾格隆清楚地记得,就是在一年多以前,他们在美泉宫见面,当时艾格隆因为心情很压抑,所以和他以及母亲都闹得非常僵,甚至还出言冷嘲热讽,让对方下不来台。 不过,他后来得知,母亲和继父那时候正是在忙着筹划自己和特蕾莎的婚事。 从这一个意义上来讲,他们客观上也对自己施加了恩惠,所以原本心里积压的愤怒也慢慢地烟消云散了。 再者说来,如今艾格隆的心境已经大大不同——当时他是一个因为长期被软禁而心怀怨愤的亡国王子;而现在他已经是闯下了一片基业的传奇人物,当年的那些事他自然也不会再放在心上。 “奈佩格伯爵先生,再次见到您,我很高兴。”正因为心境的转变,所以艾格隆大大方方地向对方伸出了手。 奈佩格伯爵也回复了镇定,他同样伸出手来,握住了少年人的手。“殿下,很高兴再次见到你——这一年多以来,你的所作所为让我惊叹。我从没有想到您居然胆敢这样做……” “是吗?”艾格隆习惯性地抬杠了,“那您今天是准备逮捕我归案的咯?” “当然不是了。”奈佩格伯爵苦笑了一下,“皇帝陛下早已经原谅了你,还允许你和特蕾莎公主完婚,既然陛下都不介意,那我又何须介意呢?你今天是我和路易莎的客人……最尊贵的客人。” 说完之后,他又看向了特蕾莎。 “公主殿下,因为我和路易莎,您被卷进了令人头皮发麻的风波当中……我一直都为此感到歉疚。” “没关系的,就结果而言一切不是很好吗?”特蕾莎笑着回答,“我倒是非常感谢你们呢……没有您和路易莎殿下的奔走撮合,我的父亲也未必会同意这桩婚事,考虑到我现在如此幸福,你们非但不能有歉疚,反而应该以我的恩人自居才对!” 奈佩格伯爵笑了起来,“命运总是给我们造成那些啼笑皆非的事故……不过,只要结果是好的,那一切就没问题了。” 在最初的寒暄当中,气氛相当融洽,艾格隆也和奈佩格伯爵在不动声色当中捐弃前嫌。 不过,他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妥。 这“不妥”倒不是觉得母亲和继父给他准备了什么阴谋,而是他感觉奈佩格伯爵看上去身体状态有问题。 作为一个长期服役的军人,奈佩格伯爵是个非常健硕高大的男子汉——他也是靠着这一点迷倒了路易莎。 可是现在,他原本健硕的身躯松弛了不少,那炯炯逼人的目光,此时也显得浑浊了许多,刚才两个人在握手的时候,艾格隆更是感受到了他此时的虚弱无力。 他的身体绝对不太健康,也许是得了什么病——艾格隆心想。 要是一年多以前,艾格隆知道这个之后铁定会幸灾乐祸,可是现在,他倒是不至于如此了。 不过,别人的身体状况,也不是他能够插嘴的事情,于是他很快就进入了正题。 “我的母亲,知道了我的消息吗?” “当然知道了……”奈佩格伯爵笑着回答,“事实上就是她派我过来迎接你的——很遗憾,出于种种考虑,我们没办法用仪仗队和盛大的欢迎仪式来迎接你,希望你不要介意。” “不,我不介意。”艾格隆摇了摇头,“我才不在乎什么迎接仪式,能见到母亲,我的兴奋和激动足以让我忘却一切。” 在提到母亲的时候,艾格隆总是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些嘲讽的语气,哪怕如今怨恨已经烟消云散的时候,还是如此。 特蕾莎和奈佩格伯爵也听了出来,于是气氛陡然有点僵了。 “喂!”特蕾莎用手肘顶了一下艾格隆,“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对她恭敬的吗?等下如果你还是这种态度,我可要生气啦!” “放心,不会的……”艾格隆笑着回答。 然后,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等下你见到了她,该怎么称呼?妈妈,还是堂姐?” 特蕾莎顿时怒目圆睁,忍不住要抬手打他的胸口,而艾格隆则是哈哈一笑,主动挨了妻子一拳。 “叫殿下就行了。”奈佩格伯爵低声说,似乎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