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皇城,文德殿,隆圣帝身着宽松常袍斜倚在锦榻之上,手中一本古籍,看得颇为入神。 案台旁的香炉,些许青烟升腾而起。 几名宫女垂首立于一侧,端着果盘与茶盏,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唯恐惊扰了皇帝的雅兴。 殿内的窗幔随风轻摆,窗外雨丝如帘。 片刻之后,隆圣帝揉了揉眉尖,将古籍合上。“刘辟。” “陛下,老奴在!”刘辟接过古籍,端正的放在一旁。 “那小子今日该到了吧?”隆圣帝端起宫女递来的茶盏,看了一眼,却又递回。“司徒文的折子已经上来两封,不好再压了,朝会提前。” 刘辟微微点头。“陛下,若是按内卫所报,徐平当在今日入京。” “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你说朕要不要敲打敲打。”说着,隆圣帝抬手一挥,将宫女太监们屏退。 “您不是想让他做刀吗?陛下,这才刚开始就敲打,会不会有些……”话到此处,刘辟便不再多言。 闻言,隆圣帝抬了口气。“朕是怕刀锋太利,容易崩刃。南征在即,朝内的一切都要以此为先。” “徐沧可还在呢,他能收拾黄世安不也是因为徐沧的威慑吗。陛下,您多虑了。” “哼,那是没碰上硬茬子,若是让他去贺州,去黔州,还能如此?不过嘛……” “报!”二人说话之际,殿外一小太监快步入内。“启禀陛下,武政府巡察使徐平在殿外求见。” “哦?来得好,快传!” “传武政府巡察使徐平入殿!” 盏茶之后,徐平嘴角一歪,大摇大摆的走入殿内,单膝跪礼。“微臣徐平,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不知道为何,隆圣帝看着徐平的模样总觉得牙痒痒。“徐巡使,你还知道回来?在溧阳玩得开心吗?瑜州上下,你处决了数百位官吏,光是给你填漏、补缺、擦屁股,朕是几个晚上没合眼。你就是这样办差的?” “皇伯父,侄儿可都是奉命行事!那些狗官贪赃枉法,鱼肉乡里,根本没把您放在眼中啊,您说该不该杀?” 徐平正准备起身,却被隆圣帝一眼给瞪了回去。“跪着,什么时候让你起来了?” “皇伯父,您给侄儿赐个坐呗!侄儿告诉您一个天大的消息!”徐平不停的朝隆圣帝眨眼,表情那叫一个诚恳。 见此情景,隆圣帝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起来吧,随便坐。” “谢皇伯父!”徐平赶忙起身。“侄儿跟您说,这次瑜州之行,侄儿查抄的数百万两白银,全都给您押送回来了,如今就在京卫司衙门等人接收呢。” 闻言,隆圣帝嘴角疯狂颤抖,环视周围一圈,发现没什么可用之物,刘辟赶紧将怀中御印递了过去。 接过御印,他当即就给砸了过去。“你说的消息就是这个?这还用你说?是不是朕对你太宽容了?” “皇伯父,您消消气!自然是还有!”言罢,徐平余光巧妙的看了眼刘辟。 见状,隆圣帝眉头先是一紧,而后又抬手一挥。“刘辟,这里不用伺候了,你也下去吧。” “诺!”刘辟躬身以礼,缓步退出殿内。 待人走后,隆圣帝瞥了徐平一眼。“他跟在朕身边数十年了,有什么事,你连他都不信任?” 话到此处,徐平已经没有了先前的嬉笑。“回皇伯父,黄世安死前有所透露。” “何事?快说!”隆圣帝目光一凝。 “司徒孝康与元武有苟且,但具体是什么不得而知。”黄世安的话徐平却只说了一半,赵阔之事牵连太大,无凭无据,那是万万说不得。即便有证据,恐怕也不能轻易透露给皇帝。 原以为皇帝得知此事会勃然大怒,岂料隆圣帝却并无太大的反应。“可有证据?” 徐平无奈的摇了摇头。“黄世安死得太过突然,尚未来得及查证。皇伯父,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当不是空穴来风。” 隆圣帝微微颔首。“你觉得凉州营覆灭之事是否与其有关?” “无法确定。皇伯父,据侄儿推断,凉州营之事恐怕非一股势力所为,当还有别的人参与。”徐平声音低了几分,连带着殿内得气氛也愈发凝重。 “可还有别的事或消息?”隆圣帝继续问道。 闻言,徐平站起身来,而后掸了掸身上的衣袍,继而跪地以礼。“臣徐平,启奏陛下。” 看着他如此正式,隆圣帝亦是眉头缓缓紧皱。“准。” 徐平整理好思路,将瑜州之行的前因后果尽数上报。在隆圣帝沉思许久过后,他又继续说道:“陛下,似黄世安这等官吏,起码还为百姓做了些许事实,光就其摊赋而言,每年便可少死上万平民。 而其他各州各郡的贪官污吏,有何人以行此事?” 这是根烂了,这些隆圣帝岂能不知。他迫切想要收拢皇权,正是想大刀阔斧的整顿朝制。“徐平,瑜州之事,光是参你都折子就不下十余本。朕全数压了下来,你应该知道朕的决心。” 徐平点了点头,这个他信,也是他意料当中的事。“陛下,昔年夏灭五国而成就一统,乃依制度所行而强国,其制度所赖皆因吕公废旧制而立新改革。 如今我大周国库空虚,百姓贫瘠,赋税繁重,民不聊生。尸位素餐之辈横居庙堂之上,争权夺利之臣腐蚀社稷之壁,若不去骨拔瘤,国祚难以久长。”言罢,徐平俯拜叩首。 听闻此言,隆圣帝久久未语。朝堂上的那些是人,那些是鬼,他心知肚明,却又无可奈何。 凡涉及利益之争,群臣会联名反对。要想动武,又有巨大的利益牵扯。朝内光是应付司徒文、萧如讳就已经力不从心。朝外还有宁毅、欧阳正奇之辈拥兵自重。 对于文臣,杀多了,朝内无人理政。杀少了,又不足以震慑乾坤。 戍京司和城防司需要驻守京城,五军司多年没有参战,戍边司更要震慑列国,不可内耗。 就藩王诸侯而言,只能温水煮青蛙。要是逼得太急了,难保不会鱼死网破。 隆圣帝想到这些,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油然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