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跑,看我不斩了你的长舌。” 庾亮抽出佩剑就要和王廙找个说法。 王廙绕着王导的身背左躲右闪,王导无奈的摇摇头,转身敲了一下王廙脑袋。 “好了,不要传这些闲话。元规,你也把剑收起来,这人来人往的,让人认出来了,你以后还怎么在建康行走。” “茂弘兄,你可得把世将关起来,最好关个一年半载的。要不然,就他这张嘴,要不了两三天,我就只能到东山上隐居了。” “好好好,我回去就关他的禁闭。看什么看,谁让你学舌了?我还说不得你了?” 王导瞪了一眼王廙,王廙连忙说道, “说得,说得。长兄如父嘛,您说,我乐意听着哪。” “你这滑头,你的来信怎么只有一半,剩下一半,是就着良心吃了?” “嗐,我本来都写好了,后来左看右看,又觉得写得太多了,就拿下去了一些不怎么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情?” “陶洪也死了。” “就是陶侃那个大儿子?” “可不就是他嘛,以为能搅动风云,没想到被推出来当了替死鬼。我发誓,是第五猗杀得,和我无关。” “和你无关?我怎么听说,你临走之前,还逼迫第五猗砍了皇甫方回的头,那皇甫可是荆州名士,连我都要买他的面子,你说杀就给杀了?” “啊?”王廙搓了搓双手,鬼眼翻起来看着王导的脸,故作惊讶的问,“还有这回事?我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说皇甫先生是我倚重的名流,我一定要重用的。嗐,这个第五猗总是自作主张。” “哼,”王导瞪了一眼王廙,有外人在,他也不好发太大的火,“这个荆州,你先别回去了,就老实待在建康,有事没事,多去琅琊王府里看看。” 王廙先是点了点头,转即又摇了摇头, “茂弘兄,你将我从荆州骗回来,就是为了这点小事?” “小事?你说这是小事?” “啊,可不就是小事嘛,既然羲之和灌娘都没有失踪,那我又回来讨什么公道哪?再说了,世儒不是一直在建康嘛,有他在,是一样的。” “羲之和灌娘是没有失踪,”庾亮接过话茬,“可是,我家幼弟阿翼,这次可真就是不翼而飞了。” “切,”王廙摆摆手,“蒙谁哪?元规兄,现在南南北北的大人物、小媳妇都往你们庾家身上贴,恨不得都来做你们庾家的亲家,谁会把你们家的人抓起来?” 王廙想从庾亮眼神中看出撒谎后的慌张来,看了半天只有些许焦虑,王廙才感觉好像是自己玩笑开大了。 “不会吧,真有那不长眼的家伙?” 王廙寻疑的目光又扫在王导的脸上,只见王导叹了口气, “元规啊,就是总喜欢有亏自己吃。” “怎么了?难道还有什么事情,我不知道吗?” “是家父,”庾亮接过话茬,“家父之前就任会稽太守。” “会稽那个地方山清水秀,又是三吴腹地,能出什么事情?” “可偏偏就是出了事,巡访回府的半路不知道怎么就冒出一伙海盗来,把家父抓到船上就消失在海面上了。” “哦?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查到是什么人做的嘛?” “查了,但线索都齐刷刷的断在琅琊王府了。” “这……”王廙循环的看着三人,“你们的意思是,让我去闯琅琊王府,把这个事情查清楚?” “看,”王导拍了一下王廙的背,“我就说世将能作为,敢担当。看来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世将兄,”庾亮扑上去,紧紧攥着王廙的手,“古道热肠的侠士,也不过如此了,家父家弟的性命,全系于世将兄了。世将兄在上,受亮一拜。” 说着就要跪拜把这件事情凿实了。 王廙赶忙拉起庾亮,“你们在这里等着我,都是憋着坏,让我去跳这个火坑。” “哎,怎么能说是火坑哪。”王导眨了眨眼,“这可是真正扬名立万的机会,要不是实在兄弟,我也……” “那好啊,我再把这个机会,退回给茂弘兄,茂弘兄可是琅琊王的知己朋友,比我可合适太多了。” 王廙嗅到了背后的纠缠,只想着赶快摆脱了,好回荆州享受两天宁静。 “世将,你怎么还不明白。”王导的脸色沉了下来,“有人在暗中伸手,就是想让我去撕破脸皮。这敌人,可不只是战场上站在你对面的那些刀枪。” “茂弘兄,你是说,这背后……” “哎,我什么都没有说,”王导再次打断王廙的话,“也什么都不会说,江东之客,人人都说我是个没有长嘴的泥菩萨。” “元规兄,”王廙见王导又一副出世高人的禅修模样,自然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求助于庾亮。 “就算我肯接这个苦差事,你也得告诉我,从哪里下手吧?我总不能冲进王府去,跳到案上,指着他的鼻子,和他要人吧?” “那不能,” 庾亮叹了口气, 这叫什么事?他们琅琊王家和琅琊王家打架斗气,把我们这小庾家搅得不得安宁。 “长豫已经到了会稽,相信很快就会破了他们在会稽挖的坑。” “长豫也搅进去了?”王廙看了一眼貌似神游的王导,后者微微的点了点头。 “本来哪,阿翼是去探一探南顿王的底细,还有高僧法潜暗中相助,可谁能想到,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庾亮继续说道。 “哦?”王廙又一次看向王导,王导总算从神游中醒过来。 “是,荆州回来的那些大船上的货物,最终都流入了南顿王府,这事情虽然是长豫做的,我也是知道的。” “那就查他啊,”王廙不解的看着众人,“他私自豢养死士,这可是个不小的罪名,不如……怎么了?” 荀崧拍了拍王廙的肩膀,见王导、庾亮不愿答话,只好自己来讲。 “南顿王劫掠人口的事情,闹出了圈,绑了顾家的女儿。” “那又怎么样哪?” “没怎么样,也就是一夜之间,南顿王的那些死士,就变成了真正的死士。” “啊?” 王廙张开的嘴巴足以放下一个拳头, 顾家这个篓子,可是把天都捅露了。 “可这不是顾家的事情,怎么赖到庾家身上了哪?” 庾亮再次无奈的摊手,“怪我庾家都是读书人,没什么势力,也没有什么亲朋故旧,特别的好欺负呗。” “有人和你谈过了?” 王廙突然转锋一问,问到了关键。 “是,”庾亮点了点头,“他想借着我的手,干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我没答应。” 王廙看庾亮满脸的难色,也没有过多追问,话锋又顺当的转了回去。 “那死士可不少人哪,也是不少钱。南顿王就这么把气咽下去了?” “咽气?”庾亮摇摇头,“连我这个关系不大的旁观客都倒这么大霉,别说正主顾家,就这半个月里,建康城,已经没有一处顾家的买卖了。” “哦?谁动的手?顾家可是三吴第一家。” “还能有谁?”庾亮满是苦笑,“我不做的事情,自然有的是人做。那位励志北伐的徐州刺史祖逖。” “士稚?他怎么和南顿王搅到了一起?他不是最恨这些劫掠百姓、逼良为奴的贵胄嘛?” 王廙不解的看着王导,祖逖和他们王家还算是有些交情,也打过不少交道,这事情显然是出乎了王导的预料。 “你想的没错,我不同意北伐。”王导也没有避讳,紧接着又顿了一下,“当然也不同意西征巴蜀。” “可,为什么哪?现在将士们气势如虹,这机会要是再错过了,可就没有了。” “功高遭忌。”王导只简单了数了四个字,“打下湘州来,还可以封个大将军,取了荆州,就已经封无可封,你要是再西征把巴蜀拿回来,那王家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王导没有说那条路是什么,但在场的几位心里都清楚的很,就是司马家篡魏自立的老路。 王廙突然就明白,王导把自己喊回来的真正含义——不是为了顾家,甚至也不是为了庾家父子。 “还有一点,你忘了我刚才提到了桓彝和温峤?” 王导总算引回了正题。 “记得,我还准备给元规写道歉信来着,原本打算写三天,现在看来起码得五天。” 王廙还是气愤平日里一直交情不错的庾亮,把他给装进局中。 “三天也好,五天也罢。”王导再次分开已经掐在一起的王庾二人,“都不紧要,紧要的是温峤的这封信。” “哦?太真信里写了什么?”王廙摆脱开庾亮的纠缠,抢过王导手中的信,念了起来, “茂伦,阿温是不是越长越像我了?我又跟着姨夫打了几仗,功劳没少挣,地盘却越打越小了。代王家里忙,也顾不着来帮忙,照这样下去,说不定哪天,我还得跑到建康来蹭吃蹭喝。” “这个太真,还是这么不正经,这种玩笑也开,桓彝的夫人那可是会稽孔家的。” “你还看出什么来了?” 王导继续问道。 “刘琨的形势不大好,看样子离全军覆没,也不远了,想想也是,以前还有王浚分担一下压力,现在不管是石勒,还是刘聪,都盯着他打,自然是地盘越打越小。” “还有哪?” “还有?哦,他们要是撑不下去,也会南渡,到时候有刘琨的名声在,少不了分一杯羹。”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句,太真就是为了这一句,才写了一封信。” “哪一句?阿温越长越像他?嗯,说实话,我真有点怀疑,毕竟太真那个人,还是有点……” 王廙发现王导的脸色变了又变,知道自己又说多了话。 “这一句——代王家里忙。他在忙什么?为什么忙?忙完之后,会有什么后果?” “哪,谁知道?鲜卑诸部,就数他们拓跋部兵精粮足,自然是没有什么忧虑,许是和那刘聪一样,在后宫里开会?多生几个孩子玩?” “他不是生孩子,而是准备传位了。” “传位?怎么?他也和刘聪一样,把五石散当饭吃。变得疯癫了?” “疯没疯不知道,拓跋猗卢大概是起了废长立幼的心思,自古以来,废长立幼都是自取灭亡的死路。” “我听说草原的部落,有幼子守家的传统。” “你也别忘了,现在的拓跋部,可不仅仅这样鲜卑人,还有逃到那里的晋人和乌桓,这些人可都是一直跟着他的长子拓跋六修的。” “这些远在天边的事情,怎么就最紧要了?” “牵一发而动全身,拓跋部一旦陷入内斗,那么刘琨就孤立无援,刘琨一旦被驱逐出并州,刘聪就会倾尽全力攻打长安,长安一旦陷落……” “陷落,就陷……哦~,茂弘兄的意思是?” “没错,现在江南的局势之所以紧张,就是因为琅琊王还只是琅琊王。我们收敛气势,不与人争是一方面,更重要的还是让琅琊王得到正统的地位。” “还是茂弘兄想的长远,仅仅从这一封信中,就读出了这么多。” “你现在知道骗你回来的用意了吧?” “自然,这个差事,我来做,再合适不过了,这个太真,什么时候说话这么爱绕弯子。一点也不像当初在洛阳时候买醉赌光的样子。” “你还说?” 庾亮再次恼羞成怒,毕竟这么多年来经营的完美形象,就被这么一个家伙都嚯嚯没了。 “哦,差点忘了。你看我这记性。”王廙一拍脑袋,“令尊令弟的事情,我已经有了主意,你要是实在不想听,那我可就不说了。” “你有什么主意?” “嗐,你们这真是守着宝山,不自知。” “宝山?什么宝山?” “长豫离开的时候,就没有留下什么话?” “倒是说了,但说得话,让人费解。” “哦?他怎么说的?” “他说让我们没办法了,就问羲之,羲之才是一个多大的孩子,问他有什么用?我想他的意思就是让我们来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