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说,应詹处理这些流民更加的狠。” “也不能说是狠,更准确的词是绝。他不是和那些蛮族结盟了嘛,他就来了一招,一蛮配五流的办法。” “一蛮配五流?那是什么?” “每五户流民的村寨,就配给一户蛮族,名义上还说是为了交流保护,以免引起和蛮族不必要的误会冲突。” “那实际上哪?” “实际上,这些蛮族,是他挑出来最不安生的一伙人。在自己部落里都整天惹是生非。” “啊?有这么一伙人,还太平的了?” “这,就是应詹的高明之处。他用流民分割蛮族,用蛮族恶心流民,一来二去的,流民在天门、武陵、南平,什么便宜都占不到不说,还尽吃哑巴亏,自然就跑到湘州去了。” 荀灌被惊到了,她这些天在江陵,满耳朵都是应詹如何让三郡免受战祸之苦,心里也自然是崇敬,但被王悦这么一讲,居然也这么狡诈多谋。 “怎么?失望了?觉得好官就应该直来直去,行大道,宣大义,这样宵小之辈,必然无为影从,狂虐之徒,必望风而降?” “可,书上就是这么写的。” “真要是有那么简单,大家一人抱着一本《道德经》,每日高颂几遍,就可以让四境安宁,那怎么会就出现应詹太守这么一个例子哪?” “你派我去江州,也是想让我见识见识?” “有这方面原因吧,但更主要的,还是让他们见识见识,我并不是离开他们,就找不到人打仗。” 荀灌带着一些不解,自江陵出发,没到几天就来到了巴陵。 众人听说幕后的大佬从江陵派来了人,自然是不敢怠慢,特意把主位留了出来,迎接荀灌。 “荀姑娘,你来的正是时候,再晚个半天,他们仨就都开拔了。”陶侃奉上一杯酒,“也不知道大公子喜欢不喜欢,湘州的土特产。” “哦?大将军的命令已经下来了?” “昨天到的,巴陵的战事结束,俘虏该清点的清点了,百姓该放还的,也放还了。要开始下一阶段的作战了。” “下一阶段?” “对,四面出击,围困长沙郡,将战火波及的范围,控制到最小。”陶侃说着,先看了一眼周访,“我继续扼守巴陵。” “我回江州,肃清江州的来犯之敌。”周访接过话茬。 “我与义父同去。” “我兵进安成,驻兵宜阳,掐死江州和湘州之间的联系。” “那位置正是贼冲之地,怕是不好立足吧?” 荀灌看着地图上的安成郡,一边是杜弢的老窝长沙郡,一边是杜弘、张彦作乱的豫章郡。 “这就是一颗楔子,只要我楔在这里,定叫他首尾不能呼应。”甘卓拿起一块骨头,插到了宜阳的位置,“他们就是想啃这块骨头,我也能掰下他们几颗牙来。” “我就轻松多了,”应詹从身边的棋罐中摘了一颗白子出来,放在长沙郡之西的衡阳郡。 “围三阙一,留出了南边的湘东郡,让其保留希望,若战事不利,还能遁逃到广州,和王机合兵一处。” “不愧是荀家,小小年纪竟然就有如此的见识。来,满饮此杯,再会与大捷之日。” 周访三将各自开拔,陶侃也带着陶臻、陶舆两个侄子,在巴陵筑起了防线,防止杜弢北侵武昌。 而陶侃派到江陵的马隽、郑攀此刻也登上了王悦的大船,带来了湘州的土特产。 “陶太守的礼物还挺特别的,一下子送了我这么多张嘴,这是打算把我吃穷了啊?” 王悦看着面前挤满了船的俘虏,问道。 “陶太守听说大公子要办个大案子,想着大公子定然是身边缺些跑腿的,这就让末将送过来。” “哦?陶大人的耳目还是很灵通的嘛,该不会是和胡混有什么联系吧?” “大公子,言不密,则失臣。” “我就是那么一说,你们别往心里去,我这边收到消息,巴陵的四位将军已经分兵围困长沙了?” “正是,湘州之乱,已经数年。大将军决定一战定乾坤。” “嗯,江陵这边,你们的人都安排好了?” “劳大公子垂问,随时欢迎大公子检查指正。” “指正就不必了,我也不懂那个。城南那个道观,是我郭璞师父的产业,你们闲暇的时候,照看一下,别让当地的恶霸欺负了里面清修的道士。” “自然、自然,大公子的事情,就是末将的事情。” “嗯,听说郑将军在洞庭一战,大显神威,驾小船包袭王真后路,一下子就把口袋阵的口系死了?我看这个南郡太守,是非郑将军莫属,马将军也不要气馁,打下襄阳时,我保你襄阳太守。” “多谢大公子赏识,末将自当尽心尽力,为大公子守好江陵。” “哎,这话怎么说的。是为朝廷牧守,怎么成了我的私兵了?” “末将二人是粗人,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跟着大公子有肉吃,有官当。” “这也是陶士衡教你们讲的?” “这是末将二人的肺腑之言。” “这人哪,有事没事,多去烧烧香,自己想不明白的事情,问问修行的高人,自然就明白了,你们说,是不是啊?” “是、是,末将谨记大公子训示,每逢初一十五,必定到城南道观敬香祈福。” “这就对了嘛。那这些土特产,我就笑纳了。” “多谢大公子赏识。” “既然你们来了,江陵,我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替我转问陶太守好,告诉他,有些事情,不要太急。” 王悦送走了马隽、郑攀二将,吩咐下人起锚启航,就离了江陵,沿江而下。 正巧在武昌就又遇到了周访一行。 周访急忙将船靠过来,自己先登上船,把自己的土特产也搬过来。 王悦看了看吃水又深了几分的大船,感受到了周访的诚意。 “大公子,末将跟着大公子的时间最长了。你看这个……” 王悦摆了摆手,停住了周访到嘴边的请求。 “与士衡说的话,和你再讲一遍,有些事情,还不能太急。周将军,还是先把江州的事情做好。” “自然,那是自然。末将听说大公子举荐了马隽、郑攀做了太守?” “你这消息倒是蛮快的。” “这不是担心再有人行刺大公子嘛。” “你倒是不藏着掖着。” “在大公子面前玩心眼,那不是自欺欺人嘛。” “你是说我心眼多?” “末将是说,大公子计谋深远。” “你想说什么?” “末将想和大公子打个借条。” “借条?借什么?我不是已经把我最得力的战将荀灌都派给你了吗?” “嘿嘿,末将听说我那个亲家给大公子送了几船的土特产,末将想先借来用用,等江州的战事一完,末将就按照建康赌坊利滚利的规矩,还大公子。” “哈哈,你们老哥俩,这是早就商量好了吧?还让我当一回船夫?我说这一向抠门的陶士衡,怎么突然就大方起来了。说到赌坊,我派去的周缙,那小子怎么样了,有没有给我丢人?” “大公子真是慧眼识珠,这周缙就像洞庭湖里的蛟龙一般,这次不但大展身手,还拐回来一个娘子。” “哦?他在哪里?和你一起回来了吗?” “哎?他刚刚还在啊,现在跑哪里去了,你、对,就你,把周缙带过来,就说大公子要见他,快去。” 不多时,周缙拉着一个女子出现在了二人面前。 “大公子,这就是贱内长沙虞氏,虞妹妹,这就是我常和你讲,我的靠山,我的结义大哥,你喊大公子就对了。”周缙给二人介绍道。 “哦?长沙虞氏?那虞悝、虞望,和你可有关系?” “正是家兄。”虞氏说道。 “你哥是虞悝?” 这反倒是让周缙有些意外,他本还想着,万一门不当户不对的,让大公子讲一句话,现在看来确实没有必要了。 “难道,郎君不是看上了虞家的门头?”虞氏反问道。 “当时就看见那户高门大院,一定和王真能说得上话。” “郎君,就算是一家人,有些话,也不能乱说。我们虞家,可和杜弢没有半点关系。” “哦?我倒要听听,如果和杜弢没有半点关系?虞家凭什么上我的船?” “和杜弢虽然没关系,但和他手下的几员大将毛宝、高宝、梁堪,私交都很不错。” “这叫没关系?恐怕,整个湘州,也没有人比你们虞家,通贼通得更全面了吧?” “大公子,我刚才讲了,公是公,私是私。只是私交不错。” “哦?私交不错,能好到什么程度。” “关键时刻,可以替大公子杀掉任何人。” “这任何人,也包括……” “杜弢。” “士达,这个情况,你了解嘛?”王悦转问周访。 “回大公子的话,只知道虞家是真心投效,这才没有戒备。” 周访的分寸感掌握的很好,既不显得自己比王悦聪明,又表明了自己已经把虞家的底细查清楚了,才敢安排见面。 “叔父还是那么细心。对了,怎么没见荀姑娘?” “她呀,她正耍小孩子脾气哪。” “她是看到了她心目中清如水明如镜的义父,也上赶着送礼,心里不舒服了?” “这怎么能是送礼哪?末将本来就是大公子的家臣。往自己家里拿东西,不是应该的嘛?” “周太守,”虞氏眼睛一瞟,“我没想到你居然这么不要脸,这可是我们虞家准备的词。你怎么抢了去。” “那,你看,谁先说,就是谁的。” 周访可是没有丝毫的介怀,开玩笑,这年头,留着脑袋才是要紧的,面子,面子值几个钱? “你们都能这么想,这很好。你去湓口见到处仲伯父,也可以和他这么讲。” “多谢大公子抬爱。” “哦,你们虞家也一样,把手头的情报,都和大将军说说,既然都是一家人,就不要那么见外。” “额~,这个……”虞氏欲言又止的看向周访。 “怎么?有什么不方便说得嘛?”王悦也看向周访。 “大公子,自古疏不间亲,有些话,不是末将可以讲的。” “你是说大将军有什么问题?” “我不敢这么猜测,可是豫章原本不该这么脆弱啊?会不会是……” “你是说,大将军想把江州不听话的人全都洗掉?” “末将可没这么说,不过,谢摛死得挺蹊跷的。很难不引起流言蜚语。” “我知道了,你可以直接和他讲,你是我派去,让他自己掂量着办。” “多谢大公子。” “你们虞家哪?有什么请求?” “不敢,只是家兄悝听说大公子要办这个案子,让小女子劝大公子,这里面的水太深,大公子要当心。” “哦?我在江陵的事情,还传得挺快。” “家兄说,这事情,远比看到得,要严重得多,请大公子务必谨慎三思。” “如果,我要一意孤行哪?” “那,家兄向大公子举荐一位故人。为大公子冲锋陷阵、披荆斩棘。” “哦?故人?” “正是,前征南将军山简的儿子山暇山彦林。” “山彦林还活着?我听闻当初王冲造反,杀得征南将军府,鸡犬不留。这几年我寻他许多次,却寻不到。” “正是,家兄恰巧从建康交割了生意回来,在江中救起一人,正是山彦林。” “他现在人在何处?我要马上见他。” “家兄已经派人把他送到了建康乌衣巷,大公子回到建康,就能看得到了。” “叔父,这个案子,你怎么看?是该查还是不该查?” “不该查。”周访的坚决出乎了王悦的意料。 “哦?难得见叔父这么果决,难不成这里面也有叔父的事情?” “这才是可怕之处,连叔父这样清如水、明如镜的人,都不可避免的被卷了进去,还要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来给他们说情,而且我甚至都不知道‘他们’是谁。” “哎,周太守,你这夸起自己来,也太不要脸了吧?”周缙一边吐槽,一边用心学习,拿小本本都记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