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地里的夏季过得非常之快。 快到邢佑京差点忘了自己两个月前还是一个枯瘦如柴的糟老头子,几乎随时都有可能死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 而如今虽然他仍然瘦得厉害,但到底比刚来时增了十多斤,这几年落下的风湿也几乎不见了踪迹。 邢佑京向来为人方正古板,几个老友曾多次笑话他就连随身的包袱都是方方正正的,没有一点弧度。 他也没想到几个月前还在为多拿工分而拼命的自己,如今却能悠闲的坐在湿地水边垂钓。 这处钓点是他用心琢磨过的,有柳树有水草,清澈的水里还有几只蝲蛄在游荡,肥大的蚯蚓在他的鱼线上一直没有停止过挣扎。 可邢佑京皱眉看了一下自己的鱼篓。 整整一个上午都是空军。 大家都说湿地里的鱼是最傻的。 “老邢~!” 一个矮瘦的老头从不远处走过来,声音相当洪亮。 邢佑京的眉毛皱得更厉害了。 “小声点,我的鱼都被你吓跑~!” 钱老爷子伸头看了对方的鱼篓一眼,旋即鄙夷摇头。 “别浪费时间了,小楚那边在等着给你用针,让我过来叫你。” 听说是小楚医生叫,邢佑京迟疑了几秒,最终还是颓然起身准备去医务室。 “诶,你老小子可别动我的鱼竿!” 钱洪光老爷子冷笑一声。 “你这地我都嫌晦气,总是一条鱼都不上钩。” 说完扭头往另一边走去。 别看钱洪光老爷子的脾性大,但这位如今在湿地农场里教政治,没有一个人不服气的。 邢老爷子不会教书,所以他自动成为了教导主任。 真正对知青和老货们一视同仁。 邢老爷子进入医务室的时候,古板的表情如冰雪遇春般融化,淡淡笑意浮现。 哪怕他再古板,也无法对楚描红这样出色的小女孩摆脸色。 医务室旁边是农场场部。 依稀传来有人在打电话的动静。 老太太段亚梅红着眼睛放下电话,刚才电话那头是她两年没有听过声音的女儿。 “小张,多亏了你和小楚。” “要不是你,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听到我闺女的声音,要不是小楚,我这肺里的毛病怕是一直不会好。” 老太太平时是个很矜持的人,今天能说了这么一段温情话,着实让坐在一边的张宏城有些吃惊。 “段奶奶,您别谢来谢去的,我还得嘱咐您一句,最近批卷子的时候可要注意眼睛!” “不碍事!” 老太太轻笑着挥挥手。 “对了,你这么一提我倒想起一件事来。” “哦,什么事?” “这个简勇、包智慧和寇世宏上次考试又没达标。如今见到我这个老太太就躲啊。” 张宏城立即牙花一磨。 “您放心,我让他们几个乖乖的去找您补习。” 老太太感慨万千的离开,张宏城的目光又落到了场部的电话上,一丝微笑在他脸上浮现。 51白的成熟期短,眼看得七百多亩地里的萝卜就要到了收获季,张宏城一直在想办法给这批萝卜找个好娘家。 这个“娘家”其实早在他找种子时便已经被他给惦记上。 只不过他如今还缺点关键的渠道。 张宏城把电话再次擦得发亮,想象着手里的宝贝电话下一刻就能自己响起来。 “如今农场里的老头老太太已经到了十五人,所以我要的那个渠道也应该快了~!” 京城。 侯天宇看着眼前熟悉的大院,脚步到底还是踌躇的停了下来。 手里提着的礼物似乎也因为他的心情变得无足轻重了起来。 又转了几个来回,侯天宇想到自己母亲的身体,只能一咬牙低着头往里走。 门口的警卫对他似乎视而不见,一点奇怪的表情都欠奉。 “我还当你小子又会在我门前退缩。” 说话的是一位身姿挺拔的老人,而侯天宇正襟危坐的坐在老人的对面。 “你母亲的事你不用太操心,我这边在操作,最迟开春就能把她的事落实。” “把你提的东西都给我拿回去,我可不想到了地下还被你爹挖苦。” 听到老人的承诺,侯天宇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不过他还是组织了一下语言,把自己这次来的真正目的说了出来。 “柳叔叔,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您才好。” “不过我这次来,是想拜托您能不能想办法,先给我母亲换个劳动的地方?” 老人诧异的看了侯天宇一眼。 “以你母亲的身子,在东北那个地方确实不太好过。怎么?你在东北找到肯照顾你母亲的地方了?” 侯天宇笑了笑。 “我前几天遇到了钱家的老大,我们聊了一会,这才知道钱老居然好运的被分到了一个山清水秀的僻静地方。” “听说是个新建的湿地农场,环境挺不错,食物充足,活儿也少得可怜。” “农场主任听说是个尊老爱幼的,对了,农场里医务室的水平似乎很高。听说就连段阿姨的老肺病都被治得七七八八的。” 老人惊疑的摸摸自己的光头。 诶,特么他怎么听着那不是农场而是疗养院? “成吧,给我个地址和名称,我让我秘书找个人说一说。” “太谢谢您了!” 这是张宏城今天接到的第二个来自京城的电话。 这几位素未谋面的客气人都是一个意思——想悄悄的把自己家老人送到红旗湿地农场来进行“劳动”。 张宏城装模作样的推辞为难一阵,最后才都“勉强”的答应了下来。 听完第二个电话,张宏城兴奋的对着空气挥舞起了拳头。 他本来想等的是一个接触《京城日报》的渠道,可谁知第二个电话里拜托他照顾的老太太,之前竟然是《光辉日报》的老编辑! 眼瞅着地里的萝卜都要上桌了,张宏城的计划实施已经迫在眉睫,所以他急不可耐的亲自开着小卡车跑了一趟七台河,把老太太殷勤的接到了湿地。 老太太也是个通透人,没多言语便给张宏城写了一封介绍信。 转天是阳历八月十日,农场会计罗琴被张宏城赶上了回家探亲的火车。 随她一起回京城的还有一个简勇。 简勇背着两麻袋刚刚从地里拔出来的萝卜。 他们的任务很简单——拿着老太太的介绍信去京城给《光辉日报》的某位副总编送点秋菜。 老太太按照张宏城的要求,她在信里写了这些萝卜是知青们劳动比赛的结晶,意义非凡,再就是写了这批萝卜总产量估算有多少。 哪怕老太太是个人精,此刻也没能看出张宏城到底有什么样的意图来。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在五月份的时候,胖子在来信里曾经随口说过这么一个事,结果被张宏城记在心头,从而才谋划了这么一出好戏。 “因为包销政策,所以在每逢八九月份淡季时,全京城几百个菜店的货架上空空如也,有时柜台上只有点土豆、葱头、南瓜出售。” 而“菜荒”这个词第一次被提上市政府的议程,正是在1977年的八月! 张宏城的手里只有不到七百亩萝卜,哪怕是按萝卜最高的三千多斤每亩算,最多也就二百多万斤,对于宏大的京城菜篮子市场来说大概能缓解菜荒好几天。 而且如何绕过包销政策让自己的萝卜进京,似乎也是个大问题。 但张宏城看着窗外在遛弯聊天的老人们,却微微得意的笑了起来。 【京城菜荒是真事哦,摘选内容见作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