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只有当拖家带口、浩浩荡荡的移民队伍从京师城墙根下路过时,这些生活在皇城根下的顺民们才会深切地感受到国家集权所带来的翻天覆地、日新月异的变化。 ······· 东华门外,刑科给事中刘懋手持一份拟好的奏折,静静地等待着崇祯皇帝的召见。 说起来,这份奏折也有他好友监察御史毛羽健的一份功劳。 只可惜,由于他投靠了帝党大佬崔呈秀,好友已与他割席断交。 斯人已逝,唯有抓住当下,抓住崔呈秀的关系,自己才能继续往上爬。 好在经过新皇帝登基的事情,这位崔大人多少收敛了一点,没有那么贪了。 他刘懋一个从七品的给事中也是能支应得上。 此刻,刘懋紧紧握着手中那份有关精简驿站、缩减开支以及杜绝公车私用现象的奏折,心中暗自为自己鼓劲加油。 因为他早已从上司崔呈秀那里了解到,崇祯皇帝对官场中那些肆意凭借堪合路引占用驿站资源的行为极为反感和厌恶。 如果按照这个思路来写奏折,那自己的奏折肯定能讨皇帝的欢心,说不定还会得到皇帝的赞赏呢! 可是崔大人也说了,崇祯皇帝不想省钱,而且他不仅不想省钱,还要进一步扩宽驿道,增设驿站民用邮递功能,这样做不仅可以造福全国百姓,还能提升驿站自身抗风险能力。 虽然刘懋有点没听懂,但他还是明白这一点:自己的奏折和崇祯皇帝的意图是完全相反的。 就在刘懋还在患得患失的时候,一个小黄门把他领进了东华门。 过了文华殿,左手边一排低矮的建筑就是内阁值房,这里给人的感觉只有四个字:阴暗、潮湿、狭仄。 不过,崇祯后来也曾派人维护过这些内阁值房,可惜最后也没有什么改变。 有那高高的宫墙遮着,靠着墙根的内阁值房能不阴暗潮湿吗? 刘懋小心翼翼地跟随着小黄门,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内阁里似乎有人正盯着自己看。 他心中一紧,却是不敢抬头去看那些内阁大臣们,只能低着头一路急匆匆地跟着小黄门。 内阁的廊檐下,站着三位阁老,他们正看着刘懋的身影逐渐远去。 \"韩阁老,这个刑科给事中刘懋马上就是皇帝的新贵啊,看这样子应该是要去军机处了。 想当初他得罪了阉党而被罢官,还是我们保下了他呢。 可如今一转眼,他却投靠了帝党的崔呈秀,这下可要飞黄腾达咯! 刚才从这里走过时,竟然都不知道向您施礼。 啧啧啧,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说话的人正是内阁中以年富力强、才华横溢着称的刘鸿训。 想当年,只有黄立极担任内阁首辅时,这位年轻人总是上蹿下跳,指手画脚,生怕别人看不到他的存在。 更是想对崇祯皇帝的日常生活,处理政务的能力过多指摘。 但自从韩爌成为次辅后,这位青年俊杰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地位和实力,认清了现实,也认清了谁才是真正的大佬。 从此之后,他便开始紧紧地跟随在韩爌身后,宛如一个忠实的追随者。 “刘阁老,你说的这算什么? 现在内阁地位江河日下,昔年的内阁是何等尊贵体面张扬,张江陵秉政的时候,一些亲王投刺张首辅,那可是一律自称晚生,有的都叫门生。 那戚太保送到张江陵府上的名帖上,可是自称门下走狗。 六部连捅小九卿转送给内阁的公文贴,哪次不都是用双贴双红。 现在六部转内阁的公文都敢用单红帖了,偏偏内阁这边还不敢拒接。 谁都知道当今圣上最烦别人讲究这些繁文缛节,可是你平时不讲究这些,如何能够体现内阁的权威? 真是岂有此理。” 这是另一个阁老钱龙锡的声音,他皱着眉头,脸上满是怒色,语气很是激动。 韩爌还是一言不发,似乎没有听到两人的说话声。 良久,他才吐出一句话来:“当今圣上锐意进取,做臣子的跟着做事就行,不要计较太多。” 说完这句话后,韩爌轻轻摇了摇头,然后转过身去,负手离去。 不再理睬这突然碰见的事情。 这位次辅大人宦海沉浮多年,经历过无数风雨。他曾有过被阉党追讨赃款,被迫卖掉祖宅,只能住在祖先墓地旁边的窘迫时刻,但他始终保持着镇定和从容。 这次内阁地位的逐渐下降,对于他来说或许只是大明朝一百多年历史中的一次重大变局而已。面对这样的局势变化,韩爌选择了以平静的心态应对。 作为历经四代帝王的老臣子,韩爌明白凡事都要从长计议,不能只争朝夕。 时间可以改变一切,可以让一个励志改革,心怀大志的人,变成一个唯唯诺诺、蝇营狗苟的人。 这位年轻的崇祯皇帝锐意进取,不断尝试各种新奇的方式来推行他的崇祯新政。 其实,这种情况并非第一次出现。 英宗、武宗和熹宗都曾有过类似的经历,但最终都因为受到挫折而改变。 他们要么选择遵循传统规矩,安心地做紫禁城的皇帝; 要么就是折腾得太过头,超出了皇帝的范畴,导致英年早逝。 所以,韩爌坚信如今的崇祯皇帝也将面临以上两种结局之一。 然而,在上次的加强版梃击案中,韩爌万万没想到小皇帝居然能够忍住冲动,听取他的劝谏,避免了兴起大规模的牢狱之灾。 历次兴大狱,无不是株连一片,到时候泥沙俱下,什么好的想法成果都没有了,只能推倒重来。 这让他对小皇帝产生了一丝敬佩之情,认为他具有英主之相,能够忍受常人难以忍受之事。 此刻,韩爌一边思考着这些事情,一边漫步走到廊檐下的一处水缸旁。 水缸里的水清澈见底,里面不仅养着两株睡莲,还有几条色彩斑斓的锦鲤悠然自得地游弋其中。 这又是崇祯小皇帝的一项创新举措——每隔十丈,必有一个水缸,比宫中之前布置的水缸多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