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新来的人马,竟也是一队缇骑。为首的三人,是一个百户加上两个读书人。 三人中有一人五短身材,满脸横肉,似乎下一秒就要择人而噬。 他穿着锦衣卫百户服,小小的个子,愣是穿出来武松头戴绣球帽,举棒打虎的气势。 他一脸审视地看着四周,总觉得这里人多憋气,正琢磨着仗势欺人,撵出去几个旅客,好给自己人腾点宽敞的地方。 却没有注意到驿站中有一个熟人,正一脸好笑地看着他。 看了一会同僚的精彩表演,王德顺忍不住出声笑骂道。 “驴日的玩意,今天是看了什么黄历,碰上一个楞大的夯货。 你个孙麻子,在四九城里乖的和孙子一样。 出了京城,没想到摆的谱比指挥使大人的谱都大。 咋的,瞅你那驴蛋大的眼珠子乱转,是想把之前的客人都哄走是不是? 这芝麻大小的驿站可经不起你的折腾。” 孙麻子青筋直跳,可是听到“孙麻子”的称呼,就知道是熟人。他转头看声音来处。 一个英俊的年轻人正陪着一个中年文士,笑吟吟站在驿站的角落里。 真是一张熟悉的英俊笑脸,就是越看越熟悉,越看越生厌。 原来是同行,锦衣卫中有名的玉面郎君王德顺。 孙麻子堆起笑脸上前,两人亲热打招呼,互相介绍各自队伍中的其余人。 不出意外,孙麻子孙百户也是奉了圣命,去南方寻人。 他也找到可人,两人也就在他身边。 是一对中年文人兄弟。 长兄叫宋应升,是桐乡县县令。 原来宋应升做的百里侯做的挺好,最近其实自己就挺想走的。 关键福建不太平,连带着浙江也不稳,海盗郑芝龙太猖獗,俞咨总兵根本搞不定。 前阵子听说郑芝龙联合钟斌破海澄县,占了中左所不走了。 福建总兵俞咨,他爹是俞大猷,也算是一员悍将。 和海盗郑芝龙交手数次,却怎么也打不过海盗。 只能狼狈退回福州,一时间福建全境人心惶惶。 中左所被占的消息传到了浙江,就变得更邪乎了,嘉靖朝倭乱马上就要上演,咱现在可没有戚少保和俞大猷,抓紧逃跑吧。 宋应升都打算干满这一届县令,若是评不上卓异,可以升迁调走,自己就接着去外地干。 若是没有升迁调令,自己带着幼弟就回老家教书,不为了一年可怜的几十石俸禄,在桐乡这里担惊受怕。 没想到的是峰回路转,他宋大人高升了,不是京察,不是上峰举荐,而是几个锦衣卫老爷带来的好消息。 自己和新皇帝素未谋面,他老人家就知道自己的大名,表示倾慕良才已久。 新皇帝专门指示吏部一张调令,就把他宋应升从桐乡调到了京城。 幼弟叫宋应星,字长庚,也只是一个举人。 他热爱学习,刻苦攻读八股时文,奈何天赋有限,几次会试不中。 其实哥哥宋应升也屡试不第,可是他运气好,一个举人竟然也等到了缺,简直是蝎子粑粑独一份。 弟弟宋应星就没那么好的运气,在举人阶段停滞不前,仿佛他的文运就止步于此了。 至于等着补缺,他也没有哥哥那样的好运气。 到现在已经蹉跎到了四十岁。 目前宋应星也没有什么正经差事,举人想等个官身,等到猴年马月也不一定等到。 科举无望,家境殷实,宋应星就开始看些杂书,玩些花活,心里已经装不下孔孟之道了。 宋应升见弟弟一直在家当个举人老爷,年纪轻轻的,那么闲着享受,也不是办法。 为了让胞弟有上进之心,宋应升摆出了长兄如父的气势,把宋应星拖出了老家这个温柔乡。 带上他这个胞弟,翻山越岭来到浙江桐乡,他做了个县令,让胞弟做个师爷。 这就是宋氏兄弟的故事,本来不失真的,可有了孙麻子转述,就不知道歪到爪哇国去了。 孙麻子拉着王德顺走到一边,就开始八卦这两个兄弟的奇怪之处,一路上他可憋坏了。 “王兄弟,你说奇怪不奇怪? 这两兄弟屡次会试不中,五十岁宋应升才轮到个县令当。 四十岁的弟弟宋应星更是一个不着调的举人。 老哥哥一路上从浙江,把这两兄弟牵到了兖州府。 这哥俩真是亲兄弟,一样的木讷不通世情道理,眼看着进京面圣,飞黄腾达了。 也不给老哥哥我表示表示······” 听到孙麻子说到这里,吓得王德顺一激灵,赶忙低声道。 “孙麻子,新主子新规矩,正是杀鸡儆猴立威的时候。 这个当口,做弟弟的提醒你,不要像往常一样手太长。 要躲过这个风头,再说新主子对我等不薄,还想着发养廉银补贴我等下属······ 古往今来,你天天听说书唱戏的,见过有哪个当皇帝的,那么体恤下情?” 王德顺的话声音越说越低,语气却是越说越严厉。 他担心这个老哥哥油滑惯了,看不清形势,又担心自己话说得太重,孙麻子听不进去。 孙麻子明白王德顺的意思,拍拍他的肩膀,满脸笑意地说道。 “哪能呢,哥哥我也是从力士做起来的,什么风浪都经过。 还是知道明哲保身的道理的。 就是看不惯宋氏哥俩,这呆头呆脑的蠢鹅样。 哪里会真的威逼他们,索要金银之物,此举未免太过下作,不似英雄好汉的行径。 哥哥我虽不是君子,也知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道理。 一路上哥哥我跟他们说话,简直就是鸡同鸭讲。 也不知道圣上看上哥俩什么? 弟弟你听听,帮哥哥我参详一下。 圣上为什么会召见这兄弟二人? 当时千总大人还特意叮嘱,尤其要优待弟弟宋应星,若是出现什么意外,只把弟弟宋应星带回来即可。 似乎这个哥哥宋应升只是个添头,弟弟宋应星才是正主。 要说这宋应星,也是一个奇葩,说书的先生估计也没在戏文里,见过此等滑稽书生。 哈哈哈·····” 王德顺静静听着,没有插话,心里却是暗暗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