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 从一开始,骆弋就不是警察。 他的开局,其实跟唐今是差不多的。 甚至比唐今还要更为糟糕。 他就站在警署的消防通道里,而面前,就摆着一具警员的尸体。 只不过他的反应还算快,在系统发布任务之前就已经拿走了那个警员的证件和衣服,将尸体塞进了轻易不会被发现的消防栓里。 因为他的犯罪行为并没有被检测到,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没有被列入公开的罪犯名单之中。 最初的十几分钟里,他混在警署里,因为外界的混乱,npc的忙碌,也就一直没有被周围的人发现不对。 不过,在得知那个人工智能超级智脑的消息之后,骆弋就清楚,就算他伪装得再好,一旦那个智脑启动,他的身份就会立刻被警署的人发现。 所以,在智脑启动前的那几个小时里,他几乎一直都坐在警署的电脑前,没有离开过半步。 没做别的,就是学习这个副本里的计算机知识,然后侵入警署系统,替换掉那名死者的警员资料,再抹除掉这些修改过的痕迹。 他在看见尸体的时候就已经判断过。 死者很年轻,身上的警服都还是崭新的,甚至都没有经过洗涤的。 死者应该是刚刚才进入警署不久的新警员。 这样的新警员,不会有太多的同事熟悉他,更不会有什么人能够记住他的警号。 骆弋只需要将死者的警员资料替换成他的,就可以替代那名死者的身份。 从这个世界的任务难度来说,当警察肯定是比当罪犯要轻松。 骆弋本来就学习过计算机类的知识。 这个副本的计算机知识虽然跟他过去学的稍有些不同,但也都是大同小异。 了解了一些必要的知识后,侵入警署的警员资料系统,对一个没有任何防护的新警员资料进行修改,对他来说并不算难事。 但骆弋也不确定,这样,究竟能不能蒙骗过那个智脑。 所以,在改完资料之后,一是为了以防万一,二也是为了去找还在城市里流浪着的他的那位眷属,骆弋离开了警署。 一直到在贫民窟里找到唐今,让她代替他去了警署,又在外界等了一会,确认智脑启动后,他也没有被列入罪犯名单中的时候。 骆弋才重新回了警局。 ——骆弋也必须要承认。 最开始,他让唐今拿着他的警员证去警局的时候,他其实是在利用唐今。 如果智脑启动,发现了他的警员身份不对,肯定也会锁定拿着他警员证进入警署的唐今。 到时候,唐今一定会跟警署的人发生冲突。 骆弋知道她的实力,即便这个副本中不能使用法术,她也绝不会轻易被捕——他当时并不是在担心唐今。 他只是清楚,一旦唐今跟警方发生冲突,以她的实力,一定能够在警署内部造成大的混乱。 到时候,即便他被列为罪犯,也能够由此得出足够的时间来进行逃亡和躲藏。 所谓眷属,不过是一个名正言顺地,方便他利用的工具—— 一开始,骆弋就只是这么想的。 后来,发现自己没有被列入罪犯名单,警署内部也没有发生混乱,骆弋就知道,自己已经成功骗过了那个人工智能,于是就回了警署。 再后来…… 也就不必多说了。 …… 所有的这些事,包括最开始只是在利用她的事,在和唐今一起走到,不会被艾维监听到的警署档案室里的时候。 骆弋还是都告诉了唐今。 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在利用人的时候,他从来不会让对方知晓自己正在被利用,甚至会刻意给对方一种,他是在帮助她的错觉。 唐·天真·好骗·淳朴小山鬼·今在听完他的话,整个人都抑郁了。 她已经摘下了脑袋上的兔脑袋,这会正坐在档案室里的小板凳上。 听完骆弋的话后,她就抱着那个兔脑袋,紧紧低下了头,“我真的以为……骆弋是来帮我的……” 那时候骆弋在贫民窟里找到她的时候,她其实也奇怪过。 明明该是她这个眷属去帮助随主的,为什么却变成骆弋这个随主反过来找她了呢。 原来。 原来。 唐今伤心地把脑袋再次埋进了那个兔玩偶脑袋里。 骆弋看着她伤心的样子,张了张口,却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解释。 说是为了利用,但其实,在想出那么个办法之前,他就已经想要去找她了。 他当时还不明白。 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想去找她。 凭借着理性的判断,按照自己一贯的性格,他推断出—— 自己想找她,一定是为了给他自己创造出什么利益来。 于是。 在已经得出的这个结论的基础上。 为了给自己想要去找她的这个想法,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他想出了后面的计划。 但他当时其实是有把握,自己对资料的修改不会被检测出异常的。 所谓的,让她代替他去警署,制造混乱方便他来逃亡躲藏的这个计划。 根本就是多此一举,还容易节外生枝的环节。 所有的这些,都不过他为了蒙骗自己已经动摇的心,而制造出来的,只说他自己听的谎言。 但这些话…… 骆弋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唐今说。 说,也好像只是在狡辩。 想了想,他还是走到那正把脑袋埋在玩偶头里伤心着的,淳朴小山鬼的面前。 骆弋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要亲亲吗?”他问。 淳朴小山鬼:“……” 淳朴小山鬼没说话,只是埋在那颗兔玩偶脑袋里,又伤心地吸了两下鼻子。 骆弋想了想,“想亲多久都可以,这里平时不会有人来的。” 警署三楼的这间档案室放着的都是已经解决的老旧案子,警署最近都在忙着抓那个罪犯,没事不会来看这些档案。 所以。 他们想在这里面干点什么,都不会有人知道的。 唐今又吸了吸鼻子,“明明就是骆弋自己想亲亲了,还要拿亲亲来哄我。” 她才不会那么简单地就又被他给骗了呢。 明明骆弋自己亲亲的时候也很高兴啊,这算什么跟她道歉的方式? 唐今不接受。 甚至还搬动着小板凳,转过去用背对住了骆弋。 骆弋眉心紧紧拧了起来。 骆弋知道,她之前就被金山村那些人骗过,利用过,肯定是不喜欢自己再被人欺骗,利用的。 所以这会,他是真的怕唐今生气不开心,怕她不肯原谅他。 她转,骆弋也就跟着她转了一圈。 重新转到了她身前,骆弋抱着她身上那件大兔子的玩偶服,镜片后,眸色认真,“那就你来说好吗。” “你想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对不起,今,我以后不会再利用你做任何事了。” 简简单单的三句话,但骆弋却说得越来越认真,那双一贯漠然冷淡的黑眸里,浮现跃动着的,是压抑的不安。 他想,自己刚刚是不是不该告诉她那些的。 但,他好像也不想瞒着她。 他不喜欢向他人袒露自己,可现在却又不想对她有所隐瞒。 久久没有等到唐今的回答,骆弋抓着唐今玩偶服的手指又不自觉攥紧了些。 唐今其实还是有点伤心的。 谁被骗了不伤心呢。 特别是她这种天真单纯从没干过坏事从山里出来的淳朴小山鬼。 但是。 但是但是。 唐今慢慢吞吞地从那兔玩偶脑袋里抬起了头。 她用那双带着一点点红润,好似刚刚埋在玩偶脑袋里的时候,真的有多伤心一般的浅色眸子,幽幽地注视着骆弋,声音闷闷:“真的,做什么都可以吗?” 浅眸里闪动着细碎的光。 骆弋仔细看了看,发现那并不是泪光,而是一种,名叫“期待”的情绪。 骆弋:“……” 看来,他又跳进某只大兔子挖好的洞里了。 狡兔三窟,而淳朴小山兔有她满地的大窟窿。 骆弋不想说话了。 可那辛辛苦苦总算挖好洞,等到他掉进坑里来的淳朴小山兔却不会那么轻易地放他走了。 他不说话,唐今就一点一点低埋下了脑袋。 那漂亮的长睫垂落,伤心地轻颤,浅色的眸子周围慢慢红了一圈,水润润的,隐约可见其中泪光闪烁。 她紧紧抱着那个兔脑袋,声音嘶哑:“再也不喜欢骆弋了……” 骆弋:“……” 骆弋又不傻,当然看得出,她这句话是在赌气,又或者,是在故意刺激他。 但知道归知道,当听见她亲口说再也不喜欢他了的时候,骆弋的心脏还是骤然紧缩了一下。 骆弋垂眸,握住了她套在兔玩偶服手套里的,白白软软没有手指的手,“别说这种话……” 唐今没说话,只是从那玩偶服手套里抽回了自己的手,让他只能抓到那软绵绵的白手套。 骆弋重新抬起头看她,良久,他用陌生的,稍显僵硬与不自然的温和语调开口:“想做什么都可以……别不喜欢我,好吗?” 青年脸上的眼镜遮盖得了他眼底的情绪,但此时此刻,却遮盖不了他脸上那些许的窘迫。 他这副想要哄她,却因为实在不熟悉该怎么做,而生疏微窘的模样…… 实在是很有趣。 唐今又自己抹了抹眼角那压根不存在的泪水,红着眼圈幽幽地看向骆弋,“可是,骆弋看起来,都不是自愿的……” 她又吸了下鼻子,好似更伤心了,“明明就是骆弋自己说,做什么都可以的,但现在,却好像是我在逼着骆弋一样……” 她这副眼看就要开始掉小珍珠的模样,骆弋还没说话,在空间里吃瓜的030就忍不住跳出来说了一句: 【我知道了主人!你现在演的是《山神大人爱上我之我的恋人是绿茶小作精》!】 唐今:“……” 唐今:“030,你跟别的统不一样,一定要少读书,多睡觉。乖,去睡吧。” 【……哦。】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自家主人这么说,但030还是遵照唐今的话,乖乖回去睡觉去了。 脑子里的思绪被某只傻白甜系统打断了一下,但现实里,还是没有人会来打断唐今的。 面对唐今这茶里茶气,稍微还有那么一点点别扭的“作”的发言,骆弋也只想着快点哄好她,别让她真的哭了。 “是我自愿的,本来就是我错了,今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骆弋擦了擦她的眼尾,指尖触及那些湿润后,眸色又不由得沉了沉,“别哭。” 唐今眨了眨眼睛,十分自然地挤出了两颗小眼泪来,“我没有哭……” 骆弋现在看她,就只觉得她的每一个举动都格外可爱,他刚想顺着她的话说一句她没有哭,耳边就又突然响起了那股刺耳的系统提示音。 【兹——】 【检测到玩家……】 同样的提示音,当然也在唐今的耳边响起了。 她看着骆弋,骆弋也看着她,许久,唐今还是抿唇笑了起来。 不过这个笑只持续了一下,就被唐今给压下去了。 她幽幽看着骆弋,故意问:“骆弋,我都哭了,你怎么还更喜欢我了?” 骆弋从口袋里拿出一枚一直带在身边以防万一的纽扣药剂,一边在后颈上按下,一边回她:“不是没有哭吗?” 唐今卡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小了许多,明显没有什么底气:“是、是没有哭……” 骆弋也不去戳穿她这点的嘴硬,只是伸手,帮她把那颗还挂在她的脸颊上,一下就能把她的话给推翻的小眼泪给擦去了,“是,没有哭。” 或许是他用的那个纽扣药剂的作用,唐今能明显感觉到,落在她脸颊上的手指变得冰冷了许多。 作也作得差不多了,唐今没有再继续折腾下去。 她重新把手塞回了玩偶服的手套里,抱住骆弋冰冷的手,唐今小声道:“骆弋,其实我没有生气的……” 软绵绵的玩偶服手套中,传来像是暖宝宝一样的温暖热意。 那股热意沿着指尖血管,一路慢慢缠绕上了心头。 骆弋刚刚注射完那个药剂,反应会比平时迟钝一些,在听完她的话后,他只是道:“那我刚刚的话,也还是作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