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六 唐今已经纳妾的消息,还是薛忱问过薛府的下人后,才得知的。 “说起来此事在京中还是一桩美谈呢。” “那位陶姨娘原本是江南之人,她父亲先前被江南一户富庶人家的纨绔子给害死了,当地县令与那纨绔同流合污对陶姨娘的诉状置之不理,她为了替父亲申冤便不远千里来了京城。” “后来她经人引荐找到了唐公子,唐公子替她父亲申了冤,还惩治了当地县令和那纨绔,陶姨娘感念唐公子恩情就以身相许了。” 被薛忱问到的小厮有些奇怪,“二少爷,唐公子难道没跟您说过此事吗?” 薛忱垂眸看着手中的那个木雕,声音低哑,像是在问那小厮,又像是在喃喃着问自己:“唐今为什么要纳她……” 就算那女人要以身相许,唐今也可以不接受的。 小厮没注意到薛忱的异样,听到这样的问题只是笑了一下,“那自然是因为唐公子也对她有意了。陶姨娘生得貌美,又有孝心……” 站在身边的小厮一个接一个地细数着那个女人的优点,好似只要是个男人,就不会不喜欢那样的一个女人。 就像唐今一样。 为什么会纳她为妾,为什么会那样温和地对她笑,为什么在听见她有孕后会——不正因为,唐今,喜欢她…… 他为什么还要问这种蠢问题。 薛忱慢慢收拢了手指。 躺在手掌中的那只小狐狸一点点被手指遮盖,随着手指的逐渐握紧,那只可爱无害的狐狸木雕也死死压入掌心之中,带来强烈的痛意。 小厮说到一半,忽而反应过来了,“对了二少爷,您不是出门去见您的心上人了吗?怎么这么快就……” 原本安静坐在台阶上的薛忱站起了身,他没有再去管身后茫然的小厮,而是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 小的时候他太想要和唐今变得一样,所以他也学着唐今的,将自己院子里的下人都赶走,不让他们靠近。 虽然晚上睡觉的时候他会因为没有人陪着而感到害怕,虽然因为年纪太小没办法自己做到所有的事情而总是感到不方便,虽然也常常希望可以有人来帮他。 但因为唐今夸他,说他很厉害,说他们以后一定可以…… “砰。” 紧握着的拳头狠狠打在了坚硬的石墙之上。 石屑飞溅,殷红的鲜血顺着墙面上绽开的裂缝淌下,手指骨节还有掌心里都传来强烈的刺痛,警告他停手,但青年却没有半分要停下来的模样。 砰。砰。砰。 地面的石屑越来越多,鲜血也斑斑点点地掉落,不知过去多久,像是双手已经变得血肉模糊无法再动,像是所有强烈的情绪都已经和拳头一起发泄完毕,现在留给他的,只有那股不管他怎么做也无法再改变既定事实的无力感。 薛忱慢慢顺着院墙跪了下去。 写满锐气的眉眼被漆黑的发丝遮挡,谁也看不清,仿佛他依旧还是那个万夫莫敌坚韧不屈的青年将军。 只是。 透明的泪水顺着青年的脸颊淌下,顺着下巴,一滴滴地砸落地面。 喉结上下滚动,压抑着那些哽咽。 那个时候,他很怕黑,也很怕一个人睡。 但因为唐今夸他,说他很厉害,说他们以后一定可以当一辈子的好朋友,他就忍着害怕,装出一副已经长大了可以一个人住了的样子…… 唐今比他还小呢,他要保护唐今,他怎么能怕呢。 他要快一点长高,快一点长大,要把武功练好,要变得更加厉害,要站在唐今面前,要保护好她。 他和唐今做一辈子的—— 朋友。 …… 压抑着的哽咽声终究还是控制不住地从喉咙中发出,薛忱一拳又一拳地打在墙面之上,可得到的却只有更深的无力感。 要是早一点说就好了。 要是晚一点说就好了。 要是—— 要是让唐今看到他现在的样子,肯定又要笑他了。 他们已经长大,不能再这样哭了。 可是。 不管薛忱怎么忍耐,怎么擦拭,眼眶里流出的泪水还是越来越多。 就好像。 现在跪在地上,只能对着一堵石墙发泄自己情绪的他,根本就没有长大过一样。 他始终还是幼年时的那个他。 那个,在被夺走了珍视之物后,就只能坐在原地哭泣的,没用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