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五 温折玉失去了灵力,但并不代表他什么都察觉不到。 这一月来,虽入睡和醒来时身体都是冷的,可却从未再像最开始那样,在半夜因为身体里的冷和闷痛模糊着醒来。 起初,他以为是那些汤药和每日的药浴起了效。 直到昨夜。 不论她之前是用了什么办法让他睡熟,对周围的一切都无所察觉,但昨夜,她显然是忘了。 身体里升起的暖意抚平疼痛,让他轻松了很多,却也让他的意识渐渐回笼。 她的动作不大,在外间的榻上躺下后便再没发出过声音。 可那输进他身体里的灵力却没有间断过。 …… 晚间唐今照例去看温折玉的时候,难得看见温折玉没有在坐在床上,而是站在窗边,看着窗外。 唐今可没有特意给他准备过衣服,他现在穿的也就是侍从们准备的外袍。一身墨黑的衣服。 温折玉总是穿着一身一尘不染的白衣,如今穿上这样的墨黑玄衣…… 虽然他生得高,肩也宽,看起来并不瘦弱,但从那空荡荡的腰身来看,他还是消瘦了很多。 唐今用了个简单灵术给他身上的衣服换了个色。 虽然也没好到哪去,但白色总是比那身黑色看起来要没那么清瘦。 温折玉顿了顿,墨眸微移,但半晌,却没有回过头。 唐今也没等他回眸,走到了他身旁,“在看什么?” 从这处窗户看出去能看到的也只有一座座的宫殿,半点人影都见不着。 话问出口的时候,唐今已经做好了温折玉不会回她的准备,毕竟自从那天她开始用弟子的性命逼温折玉说出解除封印结界的办法的时候,温折玉便很少回应她了。 但稀奇的是,这一次,温折玉开口了。 “宫殿之外是什么。” 唐今眉梢上挑,“我还以为你见过了。是王城,魔修们住的地方。” 大部分魔修其实是不喜欢拘泥于一个地方的,但是冥界被封印,能获得的资源越来越匮乏,很多魔修已经无法再和以前一样独来独往。 为了活下去,魔修们才学着凡间界的人们聚集在一起,建造起了城池,共同生活。 唐今淡淡解释完,又看了温折玉一眼,“这三百年间陨落的魔修之数已达上万。满意吗?玄玉道君?” 她的声音不无讽刺,毕竟这些魔修的死,归根结底都可以算在温折玉的头上。 但就像唐今曾说过的。 温折玉不对会魔修心软。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说出一个冰冷残忍的事实:“三百年前,仅太微一宗殒命的弟子便有一万三千四百四十一名。” 那双墨眸转向唐今,清明得令所有被掩藏的阴暗都无所遁形:“满意吗?扶渊魔君?” 冰冷的无情的数字直观地摆在面前,唐今沉默了下来。 修真界的人本就不多,三百年前的那场仙魔大战,几乎折去了修真界大半的命数。 太微宗为首的正道修士赢了,但也是惨胜,至今正道各大宗门仍未从那场大战的阴影中恢复过来。 良久,唐今重新开口:“我可以答应你,在结界解开的一年内,不动兵。” 魔修们已经等了三百多年,并不再差这一年。 她可以给正道那些宗门一年的准备时间,以此来减少可能会造成的伤亡。 她已经在妥协让步了。 温折玉并非听不出。 可是。 让各大宗门准备一年后再开战? 然后呢? 让死伤从原本的十万减少到五万? 这并没有让事情变好。 温折玉缓缓闭上了眼睛。 良久,他问出了一直以来他都没有问过唐今的那个问题:“既然你这么想知道如何开启结界,为何不用搜魂之术?” 大乘期以上的修士可以通过神识强行阅览他人的记忆和思想,使用这种方法几乎可以从对方的身上得到任何想要知道的事情。 他现在不过是凡人之躯,要对他搜魂再简单不过,按理,她很轻松便可以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可她不知为何却没有这样做。 他没有想过原因,也不愿意去想,但…… 他终究得试一试。 为了近在眼前的那数百弟子的性命。 温折玉重新睁开眼,看向了唐今,他看得仔细,也看得分明。 在听见温折玉的话后,唐今血眸微转,似乎在顺着他的话语思考回忆。 而后她便宛如刚刚才想起这件事一般露出了些恍然的神色。 看着眼前即便面容苍白带着病容也难掩一身清冷的温折玉,唐今声音闲懒轻佻:“你倒是提醒了我,我都快忘了还有这法子。” 她抬起手,手掌悬空停在了温折玉的头顶。 “可还有什么遗言?”她语气淡淡地问。 搜魂之术,虽强大,但在修真界中却是一种只有魔修们才会使用的禁术。 只因被搜魂者轻则疯呆痴傻,重则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以温折玉现在的状况,承受搜魂之术,必死无疑。 深红如血的冷眸中遍布凉薄杀意,悬在他头顶的手掌中魔气涌动,没有半分要留情的意思。 像此前只是真的忘了还有搜魂之术罢了。 温折玉眼睫颤了一下,半晌,墨色长睫缓缓垂落,他平静地闭上了眼睛。 若她真的要杀他,不是现在也会是之后。他躲不过。 唐今微微眯眸。 漆黑的魔气带着某种如同火烬般的鲜红,在温折玉的头顶翻涌。 其实从一开始,解除结界的方法便唾手可得。 如今这种境遇,温折玉也没有冠发梳头,那头墨色的长发就那么披着,大部分发丝都是乖顺的,只有那么几缕不安分的散在颊边,贴着那苍白的肌肤。 那只悬在温折玉头顶的手缓缓落下。 良久,温折玉却没有感觉到疼。 微冷发白的指尖拨过温折玉颊边那些不安分的发丝,连同其余的墨发一起,别在了他耳后。 那浓墨般的眉眼露出,便更显得他容姿清艳,如映珠玉。 温折玉一点一点抬起眸。 落在耳畔的指尖带着冷意,那双看着他的血眸里似乎凝着某种深晦的情绪。 他还没有看清,她便冷淡地移开了目光。 也收回了手。 她转过身,又是那种懒怠散漫的语气:“今日本座没什么心情,就算你走运了,玄玉道君。” 说罢,她便迈着步子离开。 那股微妙的凉意仍旧停留在耳尖,温折玉看她离去的背影,良久,伸手扶住了一旁的窗棂。 他还不太能久站,只是他不想给她看见自己的虚弱,便也一直撑着。 温折玉低声咳了几声,而后便咳得越来越厉害,那撑着窗棂的手也越来越用力。 别在耳后的发丝渐渐滑落,遮住了温折玉的那双晕开苍凉水色的眼睛。 她不想他死。 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