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潺潺。 看似清冽,但已经经历过沙场磨砺的陈少爷只是伸手搅了两下。 沉底的泥沙便翻涌起来。 顿时间浑浊不堪。 “那天我没有去喝牛肉汤,倒也不是有什么深思熟虑或是突发状况,不过是散漫惯了,临时换了胃口,去吃了另外一家的烤鱼。” “却没想到少见了那一次,却让檐下躲雨成了我和那位姑娘见过的最后一面。” “等到我洗好了衣服晾干是两天后,去还衣服时却发现那位姑娘不仅家中没人就连她家卖牛肉汤的小店也已经关了,店铺里面还有打砸过的痕迹。” “调查之后,我才发现前些时日黄汤喝多了调戏别人姑娘家的原来漕帮的人。” “其中一个还不是普通帮众,而是一位主事。” “当时留了他们一条命,他们回去之后气不过喊上了帮里的弟兄,本来应该是想报复我,但他们哪里寻得到我,便只能去报复姑娘一家,把她家的小店都给砸了。” “于是那天晚上我就趁着夜色去杀人了。” “现在想想我那时其实有些冲动了,也没仔细掂量掂量自己才八品境,没杀干净让那个漕帮主事跑掉了,不过说是当时我也没太在意……” 陈宪虎蹲在河边,抬头望着面色沉重的虎啸骑指挥使,他指着自己笑了笑。 “老马你说啊,我是什么人?陈宪虎,我爹是将军,我爷更是大将军府,说句不客气的话,就我这出身,哪怕是皇子见了我都得称兄道弟。” “我当时寻思,跑得了和尚还能跑得庙?今天让你跑就跑了,小小一个漕帮主事,明天本少爷就要你死,大焱有谁敢护着你呢?” “结果……嘿,还真他娘的有人敢护着。” “漕帮还给我递话,已经死了的就当是给我赔罪了,但还活着的那名主事可就不能杀了,就此打住一笔勾销,之前都是误会,之后井水不犯河水。” “可我这人啊倔脾气,漕帮让我住手,我偏不乐意,不仅不住手,我还要连着漕帮一块儿查,倒是要看看这漕帮是有多大的胆子,敢和我这大焱名列前茅的纨绔子弟对着干?” “没想到这一查下来……啧,我才发现漕帮还真是胆大包天。” “老马啊,你说说你对漕帮怎么看?” 陈宪虎忽然问起了马丛渡的看法,马丛渡微微沉吟,说道:“挟持漕运排除异己相互抱团,已经是依附在大焱社稷上的硕大毒瘤,切是迟早要切,只看什么时候下刀,怎么下刀才能少流些血。” 陈宪虎点了点头:“是啊,我也早就知道漕帮是一颗毒瘤,但真正深入了解了漕帮之后,我才发现这颗毒瘤比我想象中的还要丑恶许多……” 漕帮有个舵主姓张,有次出门吃饭点了一桌子好酒好肉吃饱喝足,结账时才发现自己忘记带钱,于是说自己是漕帮舵主,想要赊账下次一块算。 但是店家不在,小二大概也是愣头青,不许,不准张舵主走,一定要他叫人把银子送过来。 兴许是觉得丢了面子或许别的什么缘故,张舵主和小二起了些口角,一怒之下便把小二当场打死扬长而去,事后不过是赔了些银子…… 还有漕帮一名姓左的堂主,他是一对孤女鳏父经营的酒肆里的老主顾了。 有次女儿如约去给左堂主送酒,结果这一送到了大晚上都没回来,父亲出门找了一晚上,最后在左堂主大宅的院墙外找到了女儿衣衫不整且已经僵硬了的尸体。 左堂主其实早就垂涎卖酒女了,那天是酒意涨了色胆,完事后大大咧咧去洗澡,回房时没见到人,以为是趁着空隙自己跑了,他也没当回事,继续睡了。 实际上卖酒女确实是跑了,只不过在翻墙时,饱受痛楚的身体没撑住,不慎摔了下去。 当场摔死。 所以才死在了左堂主家的院墙外面。 父亲抱着女儿尸体敲鸣冤鼓报官,最后反被诬告是他女儿见财起意偷了左堂主的金元宝翻墙逃跑时不慎摔死,反倒要父亲把他女儿偷的金元宝交出来。 走投无路的绝望父亲想要以命偿命自己杀了左堂主为女儿报仇,但他哪里是左堂主的对手,出手杀人反倒是给了左堂主一个光明正大斩草除根的机会。 最后是父女两人的尸体都被拖去喂了狗…… 陈宪虎不查不知道,一查才发现这种令人发指的肮脏事,漕帮竟然有一大堆。 遥想最开始的漕帮不过是一群被欺压的船夫团结一致抱团取暖,只是时至今日做大了之后,却变成了团结在一起欺压外人。 漕帮的团结是真的很团结。 从漕帮不愿意交出那名主事处之而后快就看得出来。 或许这里面也有牵涉到帮派脸面的缘故,已经打了一巴掌,别人点名还要打第二巴掌就把脸伸过去,这可是会变成江湖笑谈。 但若是只顾着脸面不在乎自己人的生死,大可以明面上拒绝背地里让陈家幼虎杀之后快。 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态进一步升级。 出山虎犊非得要和漕帮算账,他以为自己是不用怕的,结果这事态一扩大便立刻受到了来自各方各面的压力,恍惚中他都快要以为自己不是在漕帮为敌,而是和天下人为敌了。 就连陈大将军府都没法由着陈宪虎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最后甚至是以漕帮发起了一次警告性的刺杀,来给事情划上了一个句号。 看上去是陈大将军府都护不住,陈家幼虎只能妥协了。 漕帮也以为事情已经过去。 马丛渡知道陈大将军府有段时日和漕帮关系紧张,但却不知道具体缘由竟然是小将军的这么一段往事,他心中不免是有些唏嘘难言,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陈宪虎慢慢站起来,腰背逐渐挺直,不过语气却有些感慨。 “说起来,我都还不知道那位姑娘叫什么名字呢。” 马丛渡叹了口气:“人死不能复生,小将军节哀。” 陈宪虎回头看向马丛渡,疑惑道:“不是,节什么哀?老马你可别咒人家啊。” 马丛渡愣住了。 陈宪虎两手一摊,很是无辜:“我什么时候说过那位姑娘死了?我只是再也没见过她,最多就算个生离而已,老马你这直接给我整了个死别出来是要做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