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星暗淡 “这……。” 陶凯面色有些发怵,心里头对晋王的这番言辞是震惊的无以复加。 他站在中间,面对大家的眼神,心里的震撼久久无法消散,最终在思虑良久之后,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蔚然长叹一声,感慨道:“既然殿下心意已决,那老臣……不敢阻拦!” “只是,老臣希望殿下下决定之前,多想想我朝的万千学子!” 朱棡刚要开口,却见陶凯身形陡然佝偻了下来。 仿佛是泄了一口浊气。 “老臣……,身子抱恙,还请陛下准许老臣……,致仕归养!” 这一次,陶凯是真的心死了。 就连朱元璋,似乎也找不到继续留下老陶的理由。 孔府若是真的落得一个被流放的下场,那陶凯必然是要引咎归养的,继续顶着当朝大儒的名号在京师做官,这会让他陶凯落得一个欺师灭祖的名声。 此时此刻,陶凯唯有归养,才算是能落得下一个好下场。 陶凯的脸色惨白且苍老,老到如同一截枯木,干瘪又狰狞。 朱标于心不忍,对于这位朝廷这么多年的礼部尚书,终究还是有些恻隐之心,如今看到陶凯这般模样,便还是上前道:“父皇,既然老大人身子抱恙,不如……。” 这一次,朱元璋没有拒绝。 陶凯主动请辞,一是表示对朝廷流放孔府的不满,二是保全自身,虽然有几分我命不由我的憋屈,但这是陶凯最好的出路。 “尚书陶凯,束修安贫,恭俭节整,前在机密,以病致仕,守善贞固,黄发不怠。” 朱元璋淡然的声音响彻整个校场。 那么淡然,却也那么无情。 “尚书省……准备旨意。”朱元璋摆手道。 胡惟庸心里微微有些冷汗。 这就是天子。 陶凯作为老臣,如今离去,朱元璋没有半点所谓的不舍,有的只是冰冷。在朱元璋的眼里,臣子就是臣子,永远不可能高于自己家人和百姓。 “臣!” “叩谢……圣恩!” 陶凯斩钉截铁,声音爆发出了十足的力量感, 他长拜而下,以跪礼请辞。 望向奉天殿那高大的殿宇,内心一时间竟是升起了好些解脱之感。 “陛下!” 陶凯抬头。 正当人以为陶凯要搞事的时候,却见他从怀里掏出一本青皮书。 朱元璋微微凝眉:“怎么了?” 陶凯缓缓走到御前,道:“这是老臣为老臣的故里长潭所作的‘长潭八景记’,将故里八大奇景皆记叙在上面,老臣不求陛下能够念及老臣,只求……,留给陛下做个念想!老臣此去……。” 说罢,陶凯长叹不休。 将手里的青皮书放在御前的丹壁石上,陶凯起身告辞。 朝廷的礼部尚书,江南文坛之首的陶凯,黯然的退出了朝堂。他年少成名,至正年间中乡试,任江西永丰教谕,因为其学识渊博,礼仪周全,颇负盛名,朱元璋慕名拜访,两人相谈甚欢,论进取之策,陶凯献策先取应天府,而后与群雄争霸。 老臣还是有所功绩的。 所以朱元璋虽然无情的看着他离开,但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感叹。 一阵风吹过校场,龙旗猎猎作响,众人的衣袍也微微起伏。 “不用扁舟过远方,祗将蓑笠钓湖旁。” “斜风动处心仍静,细雨飘时趣亦长。” “渭水披纶称吕尚,富春隐迹有严光。” “晚来折取垂丝柳,穿个鲜鳞入醉乡。” 太子朱标念道那本长潭八景记上的诗词,一时间心里怅然不已。 冯胜双手垂立,见陶凯萧瑟的背影,不由得道:“这老家伙制定军礼,还有品官坟茔之制,还编写了元史,在文官那边,这也算是衣锦还乡了。” 李文忠淡淡道:“上位没有夺了他的衔,这老东西偷着乐吧。人家就算是致仕也是翰林,回乡里也是德高望重的,与其感慨他,不如想想怎么把赵庸那家伙揍一顿。” 郭英愣了下:“赵庸那厮咋地了?” 后面点站着的临江侯身子有些抱恙,但还是坚持上朝,微微咳嗽了两声,道:“你还不知道?赵庸那厮拿着咱们的钱去高价收购纸钞,一贯三百钱买一贯钱的纸钞,就为了拿去银商行兑换。” “啊?那……那咋了?不是说要把银商行的钱给换完吗?” 郭英愣住了。 临江侯冷笑一下,道:“换完?” “昨天开始,那些个商贩就已经不再兑换银币了,全部拿着纸钞在走商!而且银商行还规定每天只兑换一万贯的银币,赵庸手里的纸钞,都特娘的贬值了!” 赵庸换了接近十万贯的纸钞,现在只能一天天的瞪着拿纸钞去换成银钱。 但,贬值啊。 郭英气的脑子都充血了。 “老子的钱!!” 他投了一万两千贯,这特娘不是一笔小数目啊!这要是纳妾,他能纳特娘的一百个小妾!不!二百个! 想到这里,郭英只觉得眼冒金光,浑身颤抖,到底是三十几岁的人,沉不住气,竟然号出来了一声。 这一一声哀嚎出来,倒是一下子将正在沉默的百官给喊醒了。 朱元璋也被这一嗓子给吼的愣了一下,随后怒斥道:“郭小二,你个孬子,干啥呢?” 郭英脖子一缩,连忙道:“回上位……咱……,咱家里遭贼了。” 朱元璋瞪了他一眼,郭英赶忙缩回去,如同老鼠见了猫一般躲在人堆里不敢抬头。 “行了,继续朝议!” 朱元璋摆了摆手。 不管大臣们抱着什么心情,什么心思,总之朝会还是要继续的。 但实际上,这种大型朝会都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大型朝会更多的是彰显皇家的规矩和排场,以及宣布一些已经谈妥的事情。 不过这种大朝会还有一个用处,就是会见使者。 那个胖乎乎的倭国使者听到大明皇帝的话,赶忙行礼道:“陛下,外臣此行前来,就是为了求取书本,为此,我国大王愿意献上三千斤白银,以及一百位本国贡女!” 国朝之间,上贡一般是物品居多。 但此时,这些倭人居然连女人都拿出来上贡了。当然,这不是没有先例,这个国家似乎一只都是这么让人恶心,早在公元五十七年汉朝的时候,就曾经给汉朝上贡过本国的貌美女子,后来甚至还献上美男,让当时的皇帝魏明帝哭笑不得。 一瞬间,朱元璋的面色瞬间凝固了几分。 “书本?书本有何用处?那书本上都是我中原的汉话,不如我大明直接送人算了!” 朱棡笑意盈盈的道:“但,本王要提前说清楚,这些人是我大明派去你们倭国教化子民的,而不是送给你们的!所以,你们要对他们礼遇有加,但凡让我朝天子听到半个你们虐待我朝学子的声音……。” 朱棡声音陡然冷厉。 冷笑道:“这位使者,你也不想你的大王为难吧?” …… 现场经过了短暂的寂静。 文官那边的人几乎要气炸了。 这是要将圣人的后人当做犯人一样的流放啊! 但是气炸了又如何? 皇帝一心向着晋王,不占理啊! 这时候,那使者几乎是哆哆嗦嗦跪了下来,匍匐在地颤抖的道:“不敢!” “只是……只是……,只是大王有所吩咐,要外臣求取的,乃是医书跟匠工书本!非是儒家经典,我们所缺少的,也是医者跟匠人。求大明长生帝陛下宽恕外臣之罪,赐予我国书本!” 臊皮! 文官那边几乎要咬碎牙了。 他们只需要转头,就能看到那边武将们几乎要憋不住的笑声。 你们想让孔家后人去倭国。 结果呢? 结果人家根本就不愿意让你们去,人家要的,是匠工和医者。 而这时候,倭国使者的意图也已经完完全全的暴露了出来,他们所求的,是医书跟匠工书籍,而这些,是可以称之为中原文化瑰宝的东西! 别人可以不在意,可以不理会。 但朱棡这个后世人,不能! 见朱元璋还在犹豫,倭国使者面色有些焦急起来,额间也留下汗水,赶忙继续加码:“另外,我国国君还愿献上数不清的宝物,如宝石、金箔、檀香……。” 倭国使者一口气说了几十种宝物,都是极尽奢侈奢华的东西,这些东西是古代上流人士的专属,是穷人一辈子都接触不到的宝贝!在场不少人心里有些蠢蠢欲动。 但朱元璋,洪武大帝,全程没有半点脸色上的变化。 别人在意宝物,在意这些奢靡之物。 但他,不在乎。 朱元璋缓缓道:“贵国当真是舍得下血本,如此贵重的贡品,居然就是为了一堆书本。” 倭国使者连忙回答:“回陛下,我国臣民愚钝,唯有这医书与匠工书本才能融汇,若是让他们如同天朝这般,怕是会糟践圣学。” 朱元璋笑了起来,淡笑道:“那倒是无伤大雅!” 使者痛哭,也不知道到底是迫于朱元璋的强势而委屈哭泣,还是一时间高兴的找不着北哭了出来。 但,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的就结束。 倭国使者的请求暂时留中,等到最后再议,但不管他们愿意还是不愿意,大明给他们什么,都不是他么能够左右的事情。 “宣,衍圣公觐见!” 传召太监与御前高呼,声音一声声由侍卫传达了下去。 朱棡也站回了朱标的身侧。 “你这样,倒是将人得罪死了。” 朱标道。 朱棡满不在乎的笑了笑,轻松的道:“我本来就不是一个讨喜的人,得罪多还是得罪少,都没人在意。” 朱标摇头:“老三,你错了!你已经长大,但有些话作为兄长我却不能不说,你不惜身,不留情面。想要做的事就没有做不到的,你总是顶在前面,停下来歇一歇吧。” 站在朱标的角度,老三做的够多了。 甚至让他有一种愧意。 政策的落实,百姓的生计,几乎都是他一手撑起来的。 原本应该是享誉天下,名震古今的他,却到处树敌。 朱标心疼了。 他甚至是!有了一种怨气,怨那虚无的皇位,怨那该死的利益纠葛!它让两兄弟难堪,让弟弟不得不面对八方风雨,他年纪轻轻,本该是做自己的逍遥王爷的时候。 朱标越发怀疑起自己。 自己做的,够好吗? 朱棡笑了笑:“大哥,你多虑了。” 朱标摇头。 这时候,远处的宫门口,衍圣公孔希文也走来了。 他近五十,已经是头发斑白,如今家族遭逢巨变,连带着脚步都有些虚浮起来,在百官注视下走到御前,孔希文缓缓拜礼,高呼万岁。 朱元璋眉宇间有几分打量之色,过了一会儿,朱元璋问道:“你可知罪?” 孔希文躬身向下,告罪道:“老臣管教不严,酿成如此大错,此行前来,一切罪责,老臣都心服口服。” 他到底还是个读书人。 孔希言的事他不是不知情,只是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孔家缺钱,更需要钱!虽然孔府土地很多,但孔府每年为了圣人的诞辰跟各种礼节,所花费的数目足以让孔希文捉襟见肘。 孔希言每年可以给家族带来三四十万贯的利润,这些利润,足以让孔府风风光光的办好每一场盛会,教学更多的儒生,培养更多的学子! 可以将这些理解为投资。 为了孔圣文化经久不衰,孔府设立学府,开设课堂,免费教学学子开蒙,让他们感念圣人学问的亲民,只有这样,才能让家族世代昌盛。 当然,想要世代昌盛,还免不了要识时务。 但孔希文内心还是有些不甘心。 他早就劝孔希言不要继续做这违反国法的事,可孔希言置之不理,如今有这样的下场,可以说是孔希言害了整个家族。 “既然心服口服,那边按罪论处。”朱元璋深呼吸一口气。 按罪论处。 这样下来,孔希言往外数的三代都要被流放。 孔希文浑身微微有些颤抖。 只有等这件事落到自己头上,才知道当时的心境到底如何。 原本他以为自己承受的了,可现在,孔希文只觉得心如死灰。 文管这边一个个脸色惨白,仿佛死了老娘一样,一个个丧着脸,面色惨白。 人群中的刘伯温看着掌心的三枚铜钱,只觉得浑身无力。 文曲星,果然暗淡了下来! 而这,只是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