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赵国峰家出来的李如海没回家,而是向屯东头走去。 在屯东头,曲赞扬三人已等候多时。 油锯助手不过是掉胯骨了,这个对骨科大夫来说很好解决,老许头很容易地就给他胯骨推上,然后油锯助手就能正常下地活动了。 但三人不能走,因为来的时候,李如海跟他们说好了,曲赞扬他们回楞场的时候得给他捎着。 曲把头不敢得罪这位小李师傅,但李如海也没让他等太久。 “小李师傅,回来啦?”眼看李如海往这边走,曲赞扬抬手跟他打声招呼。 “曲把头。”李如海小跑着过来,对曲赞扬道:“办点事儿,让你们久等了哈!” 然后,李如海看向油锯助手问道:“黄师傅,腿没事了吧?” “没事儿了。”油锯助手冲李如海一笑,道:“小李师傅,今天得亏你了。” “嗯?”李如海一怔,却听曲赞扬道:“一开始那老爷子管我们要三块钱,完了我想起来你跟我说的,让我们到了提你。我提完了,老爷子没说啥,老太太吱声了,就管我们要一块钱。” “是吗?那可挺好啊。”李如海面带微笑,淡淡接了一句。此时的李如海,为自己在永安屯的群众基础而感到骄傲和自豪。有这些老太太、老娘们儿相助,自己的妇女主任岂不是板上钉钉? 怀着对未来的憧憬和梦想,李如海望向自己家的方向,小声嘀咕道:“父不慈,子却孝;兄不友,弟却恭。罢了,罢了。如海呀,如海,放下这些儿女情长,去追求你的正治理想吧。” 说完,李如海转身对上三人怪异的眼神。 曲赞扬三人都觉得这孩子精神不太正常,但听说这小子家挺有势力,谁也不敢说啥。 这要旁人都会觉得尴尬,但李如海就跟没事人一样,上了爬犁随曲赞扬三人入山。 此时此刻,李家的宴席已经散了。 在送走刘家人后,李宝玉的三个舅妈收拾残局,三个舅舅都喝了不少,全都躺在炕上呼呼大睡。 李大勇、金小梅跟着王美兰到赵家,他们两口子要向大伙道谢,李宝玉、李小巧也跟着过来了。 今天在李家,不光男人们喝酒了,女人们也少喝了一些啤酒。 此时王美兰脸红扑地坐在自家炕头,问胡三妹道:“亲家母,这就回去啦?” “啊!”胡三妹点头,道:“建军他爸想孙子了,完了我们回去待两天,等那个你选上妇女主任,我跟闺女再抱孩子来,来吃你喜儿。” 周建军:“……” 吃喜儿是家有喜事摆两桌酒菜,请亲朋好友过来吃喝。对于自己丈母娘要参选妇女主任的事,周建军今天就听赵春说了。赵春还说等自己妈当选以后要摆两桌庆祝,对此周建军都没什么要说的。 但他老娘胡三妹刚才的话让周建军心里一惊,下礼拜天四个屯子干部选举。选举后,他老丈母娘当选,他妈、他媳妇抱着他孩子……还来? “二婶儿啊!”就在这时林祥顺和解臣从外面回来,林祥顺对王美兰说:“我跟小臣搁房后扒出个隔年沉来,给建军扔车上。” “嗯,好。”王美兰应了一声,转头看向胡三妹说:“亲家母啊,给你拿个野猪。” 说到此处,王美兰轻叹一声道:“你们这走的太匆忙,要不再待两天,看赵军他们打着新鲜的,完了你们再走?” “不得了,妈。”周建军一听,连忙在旁边插话。赵马两家过礼的第二天,周建军托赵军送赵春和孩子回去的时候,王美兰就说让赵春待两天再走。这个“两天”的确是泛指,可这一晃就是一个月…… 想到此处,周建军忙对王美兰说:“家还有不少肉呢,你都没少给我们拿了。” “那行吧。”事已至此,王美兰就没再留他们,而是叮嘱赵春和胡三妹不要落东西。 赵春来的时候拿了两个包袱,一个是胡三妹给赵家拿的吃的,另一个是赵春和孩子的换洗衣服。 等回家的时候,大包、小包的四五个,由林祥顺、李宝玉、解臣帮忙拎着往外送。 其他人也随王美兰、赵有财一起送赵春他们,在把他们送上车后,王美兰对那开车的赵军喊道:“儿呀,回来前儿你上你赵叔家,把名给我报上!” “好嘞,妈,我知道啦!”赵军答应了一声,在王美兰与赵春、胡三妹道别后,他启动汽车向永安屯外驶去。 目送汽车远去,即便和闺女待了一个月,王美兰心里也满是对赵春的不舍。 “行啦。”这时,赵有财欠登似的对王美兰说:“走吧,回屋吧。” 王美兰瞪了赵有财一眼,赵有财心头一凛,忙献殷勤道:“明天儿子他们上山圈猪踪,后天我亲自领他们几个上山。到时候磕下野猪多了,咱看看给全屯子一家分个四五斤肉啊?” “那是干啥呀?”王美兰瞪大眼睛看向赵有财问道:“那么分,那得给出去多少肉啊?” “这不是嘛?”赵有财说:“给大伙儿分几斤猪肉,到那啥前儿好让他们都投你。” “我不用!你赶紧给我打住吧!”王美兰毫不犹豫地抬起手,拒绝道:“用不着扯那个!” “是啊,大哥!”李大勇喝的舌头都硬了,说话含糊不清地道:“礼拜三我家如海歇班,让他搁屯子给我嫂子串联一下子!” 听李大勇提到李如海,大伙就没再为王美兰竞选妇女主任的事担心。李如海是谁呀?连赵有财搞破鞋的绯闻和赵有财屠牛的丑闻都能压下,搞定竞选妇女主任这种小事对李如海而言还不简单吗? 此时的王美兰也挺高兴,想着自己当官的妥了,王美兰对林祥顺、解臣一挥手,道:“顺子、小臣,给灯笼点着!” 随着赵家大红灯笼高挂,山林里也已见黑,陈大赖、郑广军、郑广财哆哆嗦嗦地在树上欲哭无泪。 树下,十几头炮卵子仍在蹲守他们三人。 “姐夫!”郑广军带着哭腔喊陈大赖道:“咋整啊?” 不是郑广军怂,是真吓人呐!十几头大公猪,尤其是为首那头近千斤的大家伙,给予了三人极大的压迫感。 的确,野猪无法上树攻击人,但野猪再不走,陈大赖他们仨就得冻死在树上。 至于下树搏命的想法,三人都没有。因为他们仨已经快冻僵了,这时候下树也跑不掉,等待他们的不是被野猪踩死,就是被野猪挑死。 “等……等、等!”此时陈大赖抱着肩膀躲在树上,他眉毛和嘴唇上的胡子都挂上了白霜。 听郑广军问话,陈大赖下牙磕上牙,艰难地开口道:“等野猪放食。” 野猪每天都得找吃的填肚子,眼下这天都黑了,陈大赖估计这些炮卵子咋也该走了。 可让陈大赖没想到的是,又过了一个多小时,山林里彻底黑了,那些野猪还是没走。 随着天黑,山风也起来了,陈大赖三人的心先凉了。 完了!回不去了! 狐死首丘。 这时的陈大赖强撑着支起眼皮,打算再看一眼永安屯的方向。 可当他睁开眼睛时,整个人精神为之一震,他看到对面山上有点点火光。 “救命啊!救命啊……”求生的欲望给予了陈大赖力量,他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听到陈大赖呼喊,郑广军、郑广财也来了精神,他俩的状态比陈大赖还好些,兄弟俩看到对面山岗上有亮光,纷纷喊起了“救命”。 这么喊有些乱,陈大赖喊了“1、2、3”后,三人异口同声地呼救。 “嘭!”忽然,一声枪响在半空中炸开,陈大赖三人精神振奋,更是卖力地大喊。 对面山岗上,四人迎着陈大赖他们这边走来,其中三人举着火把。没举火把那人双手持枪,显然刚才那枪是他打的。 “大哥!”姜伟丰举着火把上前一步,走到黄贵身后问道:“咱过去不?” 这都黑天了,对面山岗上喊救命,不知道怎么回事,千万不能轻举妄动。 听姜伟丰问话,黄贵单手掐枪,抬起另一只手,示意姜伟丰不要说话。 等对面喊声落下,黄贵大喊着问道:“咋的啦?” 山风呼啸,将黄贵声音吹散。黄贵没再呼喊,直到山风捎停,他才又喊着问了一句。 早在看到火光不移动时,陈大赖就喊停了两个小舅子。 这时听到对面上岗上传来声音,陈大赖咬了咬牙,回应道:“大哥,我们让一帮野猪堵树上啦!” 听陈大赖这话,郑广军、郑广财心里有些泄气,他俩到底是经验少,此时心中只有活下去的念头,生怕对面人听陈大赖这么说就放弃来救他们。 陈大赖也想活,但他心里更清楚,越是这时候越得跟人说实话。这不光是为了对方安全考虑,这更是自己最后的生还机会。 陈大赖喊完,对面无人应答,陈大赖忙又按着原话连喊了几声。 五声过后,陈大赖闭上了嘴巴,这时才听对面的黄贵喊道:“多少猪啊?” “十二个!”陈大赖喊道:“都是大炮卵子!” 山里有风,陈大赖怕对方听不着,又是把同样的话连喊了五声。 “知道啦!等着吧!”当听到这样的话时,陈大赖、郑广军、郑广财的眼泪都下来了! “进勇啊!”对面山岗上,黄贵招呼了一声,陈进勇举着火把上前,问道:“大爷,咋的了?” “拿炮仗!”黄贵吩咐道:“往对面岗子上崩!” 这四人中,除了黄贵和他妹夫姜伟丰,另外两个年轻人是陈学义的两个儿子陈进勇和陈进军。 他们此行是奔永安屯而来,是陈家二子要替他们全家向赵军道谢,谢赵军对陈学义的救命之恩。 四人翻山越岭而来,但并不是要贸然登门。 按原定计划,他们今天中午先到永胜屯,到黄贵表弟蒋明家暂住一宿。然后想法给赵家捎个信,再登门道谢。 计划的挺好,可没想到四人走抹搭山了。一直到下午,黄贵才找对了方向。 知道黄贵脾气不好,姜伟丰和陈家兄弟谁都不敢埋怨他。而这时,黄贵发话拿炮仗往对面崩,那舅甥三人也没有异议。 黄贵是老跑山人,经验丰富。他们翻山而来,自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在陈进勇左肩前后,各搭着一个布包,两个布包口系在一起,搭在他肩上。 陈进勇将火把插在一旁,从肩上拿下布包,将原来置于背后那个布包解开,从中拿出一捆双响子。 然后,陈家兄弟就开始放双响子。 哥俩年轻,爱玩、胆子也大,用手拿着炮仗,点着引线后,手拿着炮仗将其指向对面山岗。 这才是这个时代放炮仗的正确方式,像张援民那样撂在地上放的,在别人眼里是对炮仗的不尊重。 随着炮仗声“叮嘡”的在林子上炸响,炮卵子们纷纷起身,在为首大炮卵子的带领下,它们徘坡而走,奔向西边的塔头甸子。 一捆双响子放完,黄贵叫住了意犹未尽的陈家兄弟。 在这夜晚的山林里,炮仗是保命神器,能省则省。关键是这三家人条件都不怎么好,比不上张援民大家大业的。 这时候,树上的陈大赖三人激动得热泪盈眶、浑身发抖。 他们想下树,但身上都冻僵了,陈大赖有经验,喝住了要强行下树的郑广军,冲对面山喊道:“谢谢大哥!猪都走啦!” 陈大赖连喊了三遍,对面传来黄贵声音:“你们家哪儿的?” “永安屯,陈启明!”陈大赖回应道,喊话、传话太费劲,尽量简明扼要。 陈大赖话音落下,对面却没了动静。 这时,郑广军纠正陈大赖道:“姐夫,你应该说永安屯陈大赖。” “是啊。”郑广财接茬道:“你喊陈启明,他们不一定知道是谁。” “滚特么犊子!”这时候陈大赖也有精神了,他冲两个小舅子喝道:“陈大赖是特么你们叫的啊?” 郑广军、郑广财不敢吭声了,而这时对面也传来了黄贵的声音:“你们等着,我们这就过去!” 半个小时后,陈大赖他仨从树上下来,黄贵四人也到了。 “嗯?”陈大赖看着黄贵的第一眼就觉得此人眼熟,二十年前黄贵在永安这边跟赵有财、徐长林打围时,陈大赖曾跟他爹见过黄贵。 陈大赖没太敢认,只试探着问黄贵道:“师傅,你是不是姓黄啊?” “啊!”黄贵深深地看了陈大赖一眼,似乎想起来什么,皱眉问道:“你是不是陈大赖呀?” 陈大赖后脑勺处有一块赖皮,所以他从小就有这么个外号。对这个人,即便过了二十年,黄贵对他也记忆犹新。 “嗯呢!”陈大赖点头,迎着黄贵伸出双手,并改口道:“黄叔,可谢谢你们了,要没你们,我们可是完了。” “那客气啥。”黄贵与陈大赖握着手,说道:“跑山人搁山里碰着这事儿了,谁还不能帮一把啊?” 说到此处,黄贵似乎想起了什么,这人说话也是直,嘴一撇直接问道:“你说你呀,你陈大赖就陈大赖呗,还整什么陈启明,我以为是生人呢!” 陈大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