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胜屯陈家。 上山回来的陈大赖、郑广军、郑广财一进屋,郑广军就疑惑道:“我姐呢?” “那谁知道了?”陈大赖说着往里屋走,一进屋就看到自己儿子陈有亮躺在炕上睡着了。 这小小子造型挺奇特,一脚穿鞋、一脚没穿鞋。 “儿子!”陈大赖拍拍陈有亮那光着的小脚丫,问道:“你妈呢?” “爸!”陈有亮睁眼见到陈大赖,一轱辘就从炕上起来,扑到陈大赖怀里,哽咽道:“我妈上老赵家了。” “老赵家?”陈大赖眉头一皱,问道:“哪个老赵家呀?你哭咧地干啥啊?” “爸,我让人打了。”陈有亮抹眼泪,道:“我妈跟我二舅嚒,她俩找人家去了。” “让谁打啦?”一听陈有亮的话,郑广军问道:“你妈找人干仗去啦?” 这时,陈大赖抬手拦了郑广军一下,然后问陈有亮说:“你让谁打了?” “张铃儿。”陈有亮说出的名字,陈大赖他们都比较陌生,郑广财更是追问陈有亮道:“张玲儿是谁呀?” “大裤裆他闺女。”陈有亮这么一说,陈大赖他们就知道了,但陈大赖轻推了陈有亮一把,说:“儿子,爸告诉你啊,那大……那啥是长辈,你见着得叫张叔,你不行喊人家外号。” “爸,我知道。”陈有亮委屈地说:“我不这么说,你也不知道是谁呀?” 陈大赖闻言,咔吧下眼睛,而一旁的郑广军抬手点了陈有亮一下,撇嘴道:“二外甥,你呀,你连个小丫头片子都打不过,你真完蛋。” “不光是她。”陈有亮虽然年纪小,但听郑广军那么说,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他给自己找理由,道:“她们一帮人呐?” “一帮人?”陈大赖问他:“还有谁呀?” “还有老赵家那俩丫崽子。”陈有亮说着、说着,也不免有些生气。挨顿揍,鞋都让人打丢了,能不憋气吗? “老赵家?”陈大赖刚要问是哪个老赵家,陈有亮主动给他解释说:“爸,就你们打围挺厉害那个老赵家。” “啊……”陈大赖反应过来自己儿子说的是哪一家,紧忙问道:“你妈上他们家去啦?” 一想到自己媳妇因为孩子打架的事找到赵家去了,陈大赖只觉得头大。 “啊!”陈有亮重重点头,道:“她们把我鞋都打丢了。” 陈大赖:“……” 郑广军、郑广财:“……” “不是?”这时陈大赖想起一事,忙问陈有亮说:“她们拥呼啥打你呀?” 陈大赖这一句话可是问到点子上了,陈有亮理直气壮地说:“我问张铃儿,他爸要够呛了……” “谁说他爸要够呛啦?”陈大赖瞪眼大喝,打断陈有亮,道:“你听谁说的?” “那不早晨老李家小二叔说的吗?”陈有亮口中的老李家小二叔便是李如海,他倒是没比李如海小几岁,所以李如海是小叔。 “他是那么说的吗?”陈大赖白了陈有亮一眼,他这回是知道自己儿子拥呼啥挨揍了,陈大赖看向墙上的钟,嘴上问陈有亮:“你妈她们去多半天了?” “去一中午了。”陈有亮的回答把陈大赖三人吓了一跳,郑广军“妈呀”一声,道:“我姐能不能跟他们家干起来了?” “不能啊!你姐不敢……不是!”陈大赖话说一半,连忙改口道:“赵军他妈不是那人。” 说着,陈大赖起身就往外走,郑广军、郑广财连忙跟上。但陈大赖不带他俩,让他俩在家。 陈大赖从自己家出来,没几分钟就到了赵军家。 看到又有生人来,三条红狗冲陈大赖叫个不停。它们一叫,隔壁李家那三条狗也跟着叫。 “家有没有人呐?”陈大赖在院门口喊了好几声,可回答他的只有狗叫。 陈大赖穿过院子,一直走到赵家屋前,在拍了一下门后,他才拽房门进屋。 门开的一瞬间,陈大赖就听里屋有奇怪的声音。 “赵婶儿。”陈大赖喊了一声,这时屋里看电视的那帮人才发现来人了。 “唉呀妈呀!”看到陈大赖,郑林瑛下意识地起身问道:“你咋来了呐?” “找你来了呗。”陈大赖话音刚落,屋里电视屏幕一闪变成了满屏雪花。 屋里瞬间喊声一片,老太太忙喊朱江道:“小子,你快看看咋回事儿。” 在老太太朴实的思想中,朱江既然是电工,那么所有连电的东西,朱江就都能搞定。 朱江也懵啊,而此时王美兰笑着冲陈大赖一甩手,道:“完了,你这一嗓子给我们大彩电喊没人儿了!” “啊?”郑林瑛闻言大惊,她信以为真,顿时陷入了恐慌。不管她家条件好不好,这大彩电对她家来说都是一大笔钱,赔了就得伤筋动骨。 “瑛子,婶儿跟他闹着玩儿呢。”王美兰笑着拉过郑林瑛的手,道:“买前儿吧,卖这个的人就跟我说了,有时候信号不好,它就这样。” “亲家母。”胡三妹在一旁接茬,道:“能不能是累着了?” “嗯?”王美兰一怔,众人也都看向了胡三妹。 胡三妹指着那满屏雪花的电视机,说:“大彩电搁这儿连说带唱三四个点儿了,换个牲口也累了,它还能不累吗?” “也是哈!”赵玲对王美兰说:“姐,要不让它歇歇呢?” “那就歇歇吧。”王美兰从善如流,其实不歇也不行了,人家干脆不出人了。 就这样,意犹未尽的王美兰关闭了电视机,拔了通电插头后,又用原厂带的布罩小心翼翼地将电视机罩好。 在王美兰做这些事时,其他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王美兰的一举一动。 无他,新鲜呐,第一次见着罩电视。 “唉呀!”电视也看不上了,朱江搬腿下地时,惊呼一声道:“腿麻了。” “慢点儿的。”王美兰对他说:“慢慢活动、活动。” “没事儿,婶儿。”朱江把他那兜子背上,对王美兰说:“完了家有啥事儿,你再喊我哈。” “少不了折腾你。”王美兰笑着答应下来,朱江跟众人告辞后匆匆离去。 “闺女呀!”在朱江走后,陈大赖找到在炕里坐着的小铃铛,对其说道:“我家你小哥儿嘴没把门的,我刚才回家揍他了。” 陈大赖这么说,是在表明自己的态度。小铃铛听后,忙起身道:“大爷,没事儿了,我也不对……” “唉呀!”听小铃铛、陈大赖对话,郑林瑛一拍巴掌,看向王美兰苦笑道:“婶儿,你说我来了,就坐这儿跟你们看电视,我有事儿,我都忘说了。” 说完这番话,郑林瑛不给任何人说话的机会,回手在陈大赖胳膊上拍了一下,道:“你揍他就对了,啥话他都往出冒。” 刚才还满脸笑容的王美兰,此时只带着淡淡微笑,问郑林瑛说:“咋回事儿啊,小瑛子?我觉着你家小小儿挺懂事,不是那讨厌的孩子啊?” 人与人之间,有远近亲疏。虽然都是屯亲,但在王美兰这里,陈大赖肯定比不了张援民。老陈家小子说张援民要够呛,王美兰她们就以为这话是他家里大人说,然后让孩子听着了。 “婶儿啊,是这么回事儿。”郑林瑛向王美兰,也是向小铃铛、向其他人解释道:“今天早晨我家掌柜的,跟我俩弟弟上山,完了呢,正好看着……” 说到此处,郑林瑛瞟了金小梅一眼,才道:“看着如海了。” “嗯?”金小梅闻言一怔,下意识地问道:“你啥前儿看着他的呀?” “唉呀……”郑林瑛皱眉思索一下,道:“几点我也记不住了,反正他说他上茅房,我还问他上茅房咋跑这么老远呢?” 听郑林瑛这话,金小梅嘴角一扯不吭声了。 “当时我上下屋取小米子去。”郑林瑛继续说道:“完了我就听着我家掌柜的搁外头问如海,问大……” 郑林瑛差点说走嘴把张援民外号秃噜出来了,还好她反应快,及时改口道:“问那个了老张咋样了,这不听说他搁上山受伤了吗?我家掌柜的听惦记他,完了……如海说那个老张这回挺严重,好悬没够呛。这我家小子上茅房回来,听岔劈了,以为是要够呛了呢。” 这回所有人都知道是咋回事了,李如海没有错,他说好悬没够呛,其实就是说张援民挺严重,差点命都保不住。 可陈有亮岁数小,没分析明白“好悬没够呛”这五个字到底是啥意思。 这要是大人瞎说话,那不对。但要是个十二岁孩子的话,就杨玉凤在这儿也不会跟陈有亮计较。 “行啊!”听郑林瑛这么说,王美兰脸上又露出笑模样,挥手道:“有啥误会说开就好了,你家大明子跟援民都挺好的,原来都总一块堆儿上山嘛。” 王美兰口中的“大明子”,就是陈大赖陈启明。听王美兰提起他和张援民上山,陈大赖、郑林瑛都咔吧、咔吧眼睛,心里有一万句吐槽的话想说。 可眼下张援民在医院躺着呢,谁也不能再说啥了。陈大赖对王美兰说:“婶儿,那我们就回去啦。” 说着,陈大赖冲小铃铛一挥手,道:“等援民回来了,我上家看他去。” “那你们回去呀?”王美兰客气地说道:“搁这儿吃口饭呗,你说我也光顾看电视了,也没准备晌午饭,这帮人还都掐老瘪肚子呢。” “没有啊,婶儿。”听王美兰此言,苏秀蓉忙道:“我们嘴也没闲着呀?这都吃你多少了?” 为了看电视,大家都废寝忘食的,但王美兰也没亏待了这些人。昨天进城买的糕点拿出来,再加上瓜子、花生,大伙没吃饭也划拉饱了。 陈大赖、郑林瑛、苏秀蓉向众人告辞后往外走,王美兰送他们仨出门。 当跨出院子的一瞬间,只听“滋啦啦”声响,屯里大喇叭开声了。 “喂!喂!”赵国峰试了一下音,然后说道:“播送一个通知,咱们家属区干部改选,有想竞选治保主任、妇女主任的,到屯部来报名。再播送一次,咱们……” 赵国峰在通知中所有的家属区,正是永安、永胜、永福、永利四屯。 这四个屯子,一把手其实是治保主任,只不过大家叫着方便,才屯长、屯长的称呼赵国峰、齐胜利他们。 马上元旦了,而元旦前林业部门岗位调动,同时永安林区四个家属区干部也进行换届选举。 这是民主选举,公平、公正、公开。可其实每个家属区就两个干部岗位,一是治保主任,二是妇女主任。 剩下什么电工、会计、卫生员啥的,那都不叫官。而且那工作有技术含量,不会的就算竞选上也没用。 听完广播里播送的通知,陈大赖刚想再和王美兰道别,却听他媳妇郑林瑛对王美兰说:“婶儿,你竞选咱屯子妇女主任呗?” “啥?我?妇女主任?”王美兰一怔,随即眼睛一亮。 “啊!”郑林瑛冲王美兰一挑大拇指,道:“婶儿,你搁咱屯妇女里,你是头子啊!” 听郑林瑛这话,王美兰谦虚地推辞两句,但看她一闪一亮的眼睛,就知道此时王美兰的内心并不平静。 “那个……婶儿。”这时陈大赖冲王美兰点下头,道:“我们回去了哈。” “哎!”王美兰抬手,道:“哪天来哈!” 陈大赖带着郑林瑛、苏秀蓉离了赵家,在回家的途中,郑林瑛有些不乐意了,嘟囔陈大赖道:“你说你呀,你着什么急呀?我跟那赵婶儿还没说完话呢。” 在赵家看了几个小时电视,郑林瑛不免生出抱大腿的心思。在她想来,那张援民家以前啥条件呐?现在可倒好,有病都能上医院了。还有那小铃铛,都能背着十来块钱的书包满屯子显摆了。 这不都是抱上赵家大腿的缘故吗?这样的大腿,郑林瑛也想抱。 “你说那玩意干啥呀?”陈大赖不理解他媳妇的心思,只道:“妇女主任不妇女主任的,跟你有啥关系?” “艹!”听陈大赖数落自己,郑林瑛爆了句粗口,瞪了陈大赖一眼,道:“咋的?跟我有没有关系咋的?你有正经事儿啊?” “咋没有呢?”陈大赖往左右一撒摸,见四下无人才对郑林瑛说:“今天我跟广军他俩上山,我们看着一帮猪。” “你们哪次不看着猪啊?你们得能打下来算……”郑林瑛刚说这话,却见陈大赖抬手道:“小溜儿得有七八十头!” “多少?”郑林瑛眼睛瞬间就直了。 与此同时,永安林场工会活动室。 李如海背着一只手进来,抬另一只手跟苏进宝打招呼道:“苏主席,看文件呐?” “李干事啊。”苏进宝看是李如海,脸上露出笑容,把手里的纸张往旁一丢,道:“这跟咱没啥关系。” 说到此处,苏进宝想起一事,忙问李如海说:“元旦开联欢会,你上台表演节目准备咋样了?” “放心吧,苏主席。”李如海笑道:“手拿把掐的!” “啊,那就行。”苏进宝笑道:“那我就指着你出菜了。” 这话的意思,是指着李如海挑大梁了。没办法,林场那些老爷们儿唱大合唱都跑调,上次动员大会也就李如海的《小八戒传奇》受工友们喜爱。 这时李如海走到苏进宝旁边,歪头看向被苏进宝丢下的那张纸。 那不是什么文件,就是手写这几行字。李如海快速看过后,他微微昂头,眼睛里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妇女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