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手里的钱,赵军想起了临上车前,孙兴旺托自己的那一把,想来孙兴旺就是那时候把钱塞进了自己的兜里。 可这又是什么呢? 赵军至今还能想起,当初徐长林卖狗时,先难为秦强,又难为张来宝。直到最后老头子把狗卖给王大龙的时候,表现出来的也是一副死要钱的做派。 后来徐长林跟赵军、李宝玉解释说,他那么做是为了让王大龙爱惜那三条狗。 徐长林的心思,赵军能够理解。可孙兴旺这么做的用意,赵军却不明白。 别说他孙兴旺不要钱,哪怕他倒找给自己钱,自己也是该咋对这狗,就咋对这狗。 赵军相信他孙兴旺也明白这个道理,但却不知道他为何要如此。 但赵军没有往回返,因为他想起了孙兴旺说的话,想必孙兴旺当时说的不是狗,而是这一百块钱。 “小弟呀。”赵军决定今天先这样,以后有机会再来看孙兴旺,于是他直接抽出一张大团结,递向车下的解臣说道:“我就不下去了,你看着给买点东西吧。” 他得在车上看着青老虎,所以买东西的事就交给了解臣。 “哎!”解臣答应一声,伸手接过大团结,和李如海一起往小卖店里走。 俩人刚进屋,便有一人穿着黑棉袄、带着狗皮帽子匆匆赶来。在掀小卖店门外的厚棉门帘时,他往车上看了一眼,当看到赵军怀里的狗时微微一愣,但紧接着就进了屋。 在他进屋时,解臣、李如海正在柜台前买东西。 一到冬天,农村彻底没有活儿了,人们大多都喜欢聚在小卖店、豆腐坊里唠嗑、打牌。 此时这屋里,有打扑克的,有看小牌的,还有下象棋的,简直就是一个小型的活动室。 那个穿黑棉袄的人一进屋,便凑到打扑克那堆里,问道:“孙少文呢?” 问了一句后,此人又问道:“回家卖狗去啦?” “卖鸡毛狗啊?”旁边看牌堆里有人笑着应道:“他特么又输了,输特么毛干爪净的,回家上他爹手里抠钱去了。” “那这回他妥了。”黑棉袄道:“他爹给狗卖了,手里又有钱了。” “啊?”这时,那下象棋的持红者回头问道:“孙兴旺真给狗卖啦?” “你看外头那车!”黑棉袄指着窗外,道:“一个小伙子抱那狗搁车上呢。” “啊?”众人闻言,纷纷往窗外张望,有人说道:“孙兴旺能舍得卖他那狗吗?不能是让人偷了吧?” 听他这话,在柜台前等着老板娘称槽子糕的解臣猛地一回头。 而就在这时,只听一人说道:“谁能偷他家狗啊?他家那狗,孙兴旺要不吱声,你动弹它,它不咬死你呀?” “就是呢。”一人接茬道:“是去年?还是前年呐?永安屯儿那王大卵(lǎn)子,上咱这儿擓特么的孙二牤子他媳妇,就不咋惦记上那狗了。他看孙兴旺不拴狗,就扔块干粮给那狗从院里逗扯出来了。完了么,赶那狗低头吃东西,他拿绳子往狗脖子上一套,寻思能给狗牵走呢,没成想,好悬没让那狗给卵子籽儿掏出来!” 听到这话,解臣惊讶地看向李如海。 这年头,不少人家的狗都是散养。而偷狗也简单,就像那人说的,拿干粮把狗从院子里引诱出来,然后拿绳往狗脖子上一套。被绳拴住脖子的狗,人往哪边牵,它就往哪边走。 这招对大多数的狗都好使,但解臣想问的是,那王大卵子是谁? 可此刻的李如海根本没顾得上解臣,他回身看着那说话的几人,一双眼睛黑亮、黑亮的,小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笑容。 “瞅你们说那玩意说的!”这时,黑棉袄冲窗外一扬头,道:“你瞅人家开那车,人家得啥条件呐?还至于来偷狗么?” “将军!”下象棋持黑者,拿起自己的七路炮,隔着红棋的过河兵,打了红棋的三路相,把那枚相拿在手中,说道:“那孙兴旺以前多nb呀?这媳妇儿才走两年,就混成这逼样儿了。” “那能赖他么?”持红者落相飞黑炮,道:“他家老四,一天特么是正经事儿就不干,还给人拉帮套……哎?” 正说着,持红者看向对手,道:“这特么不整死我了么?” 此时黑棋七路还有一炮,隔着红兵再打红棋底相,造成红棋老帅闷宫绝杀,此为双杯献酒。 持黑者哈哈一笑,右手食指、中指并在一起,连点棋盘上那枚黑炮,笑道:“傻眯了吧?” “去你妈蛋的!”持红者笑骂一声,被后进来的黑棉袄轻轻一推,道:“起来,我跟他杀一盘。” 黑棉袄坐下后,跟对面对手互交棋子、重新摆盘,楚河与汉界,两军再交兵。 而在那看小牌堆里,一老头皱眉说道:“我就说呀,那孙少文以前也不这样啊,这两年咋的了,你说?” “那是这两年么?”老头的上家道:“就这十来天。” “是吗?”老头诧异地道:“咋回事啊?” “五大爷,你不知道啊?”上家看了老头一眼,笑道:“他给那孙二牤子媳妇拉帮套,这几天就干进去五六百块。” “哎呦我艹!”老头闻言忍不住爆了句粗口,道:“他干啥呀?家趁啥呀?他这二年天天往出输,就爹那手让枪崩了,都没舍得进城。” “哎?你说哈!”这回说话的还是那黑棉袄,只见他笑道:“去年王大卵子偷孙兴旺家狗,让那狗追着咬,整得大伙都知道他给孙二牤子家拉帮套。完了么,这一阵子王大卵子不来了,换孙兴旺家老四给孙二牤子拉帮套,这玩意!” 黑棉袄话音刚落,忽然有一个声音传来:“爷们儿!” “嗯?”众人闻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的溜光水滑的小伙子,腋下夹着一个公文包,站在人群外问道:“你们知道那王大卵子为啥不来了吗?” 听他这话,大伙不禁面面相觑。比起想知道那王大卵子哪里去了,他们更想知道眼前这小子是谁。 解臣一手拎着四个黄油纸包,过来一把揪住李如海的棉猴后脖领子,拽着他就往出走。 众人目送他俩离去后,那黑棉袄咔吧两下眼睛,诧异地问身边人道:“刚才那谁呀?” 大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黑棉袄干脆抻脖看向柜台前,喊道:“英子,那小子是谁呀?” “唉呀!”柜台里的老板娘冲黑棉袄一甩手,道:“二哥你忘啦,去年你家我荣姐回娘家来,她领的那小子!” “啊!啊!哎呀妈呀!”黑棉袄连连点头,然后叹了口气道:“他上我家那前儿大鼻涕咧些的,今天穿这样没认出来。” “呵呵……”对面持黑棋者笑道:“你瞅他岁数不大,上礼拜还是大上礼拜呀,他领人过来买长东子家的那牛。正赶上我们两口子过去帮长东子家包粘豆包,就那小子那嘴呀,没有闲着的时候,叭叭白话地那嘴巴丫子都冒沫子了。” “哈哈哈……”老板娘笑道:“咱屯子跟他还不熟呢,你要到永安附近那几个屯子,你一打听破车嘴,谁都知道。” 破拖拉机发动时,会发出啥动静? 可怜的李如海,还想着自己在媒婆界闯出一片天地后,让别人管自己叫李金嘴呢,却不知道是谁给他取了这么个外号。 …… 就在赵军三人到孙长东家做客时,永安林场调度组门外的大柳树后,李大勇鬼鬼祟祟地把五张大团结塞在赵有财手里。 今早赵有财跟李大勇说,他决定自己掏钱把那青老虎买下,然后自己带狗上山仗义,还跟赵军分红。 对此,李大勇十分支持,并表示要与赵有财同进同退。 为表决心,李大勇出资五十块钱入股买那青老虎。 “大哥!”这时,李大勇问赵有财说:“你那钱凑够没有啊?” 今天赵军就会将青老虎带回来,赵有财想将那青老虎的主人名分定下来,并且和王美兰、赵军谈缴获分成的事,那么他今晚就得把一百块钱给王美兰。 可昨天赵有财忽然反悔,告诉韩大名今天不用给他带钱。韩大名听话,就没从家给他拿。 如此一来,赵有财便跟后厨同事借钱,然后等后天也就是周一上班时,再让韩大名把钱带来还给大伙。 可后厨那些男人在家都不管钱,凑了半天也才给赵有财凑了十二块五。 至于管女人借钱的事,赵把头干不出来。 听赵有财说钱不够,李大勇道:“大哥,我家里柈子剁里头还有钱,我回家给你拿去。” “你可拉倒吧!”赵有财摆手,道:“家里都是人,再让谁看见,告诉小梅可毁了。” “那咋整啊,大哥?”李大勇着急地问道。 “没事儿。”赵有财说:“兄弟你回去吧,我到商店看看去。” “那也行。”听赵有财此言,李大勇点头道:“借使两天,周一就还上了。” “嗯!”赵有财和李大勇分开,李大勇回调度上班,赵有财一路走到林场商店。 他一进商店,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道:“不要这个,要那个西凤!” 赵有财循声望去,唤道:“建军呐!” “嗯?”周建军回头,惊讶地喊赵有财道:“爸!” 林场的内部商店归公家所有,设有一个管理员和四个售货员。 管理员名叫曹金亮,在这商店里相当于店长。 看到赵有财进来,曹金亮冲周建军笑道:“你老丈人听着风,自己就来了!” “嗯?”赵有财向曹金亮、周建军走来,边走边问道:“咋的啦?” “哎呀,有财呀!”曹金亮笑着对赵有财说:“还是你有福啊,儿子孝顺,姑爷子也孝顺!” 说着,曹金亮手往柜台上一划,道:“建军说晚上上你们家,给你买这老些东西。” 赵有财到跟前一看,四个黄油纸包里装的不知道是什么。除此之外还有一网兜苹果,这个就贵了! “你这是干哈呀?”赵有财问周建军,却听周建军笑道:“寻思晚上过去看看你跟我妈。” 在外人面前,周建军没法说接媳妇、孩子的事,就说要去看老丈人、老丈母娘。 赵有财眉头一皱,忽然眼前一亮,手往那网兜上一按,看向曹金亮说:“老曹啊,给这都退了!” “嗯?” “啊?” 周建军、曹金亮齐齐一怔,周建军急道:“爸,退啥呀?这都我给你们买的!” “买什么买?”赵有财瞪向周建军,道:“都自己家人,你买这些玩意干啥呀?” “不是,爸……”周建军还想说什么,却被赵有财一把拍在肩头。 只听赵有财道:“听话!自己家人,你别扯这个,有那钱你留着,以后我大外孙花钱的时候还搁后头呢!” 赵有财此话一出,听得周建军心里暖洋洋的,而曹金亮和那四个售货员都不禁羡慕起周建军来。 他们都有媳妇,可谁也没有这么好的老丈人。毕竟这年代还比较传统,而且家家孩子都不止一个。女儿嫁人以后都算外人,何况是姑爷、外孙呢? 赵有财能说出这话来,顿时让所有人都高看他一眼。 “爸……”周建军感动之余,更想买东西了,可这时赵有财一把将其推开,然后对曹金亮道:“老曹,不好意思了哈,你帮着把这些都退了吧?” “啊,那倒行。”曹金亮也不忍破坏如此难得的翁婿情,先是答应了一句,紧接着又问:“都不要啦?” 说着,曹金亮一指那网兜里的苹果,道:“这是早晨新来的,可好了。” “不要了。”赵有财摆手,道:“家里啥都有,完了那啥……给你添麻烦了哈!” 赵有财说着,就把周建军往出推。此时的周建军甚是为难,他作为姑爷、晚辈,今晚要上赵家去,一定不能空着手。 可赵有财不容分说,强拉硬拽地把周建军从商店里拽了出来。 “爸。”周建军无奈地道:“我晚上上家去,家里那么多人,我能空手吗?” “唉呀!”赵有财回手轻拍了周建军一下,然后从兜里掏出石林烟,抽出一颗递给周建军。 看着老丈人递过来的石林烟,周建军嘴角一扯。但老丈人条件再好,自己该买东西也得买东西。 可就在这时,周建军听赵有财说:“建军呐,你兜要有钱,你先借爸俩。” “啊?”周建军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从兜里掏出一把钱来。 这一把钱,分为两沓,其中一沓是五张大团结,另一沓则是有零有整,大概五块多钱。 “爸!”周建军把那五块多钱递到赵有财面前,道:“你要用,这都给你了!” 赵有财看了一眼这沓钱,又看了眼另一沓,最后抬眼看向自己大方的女婿,微微一扬下巴,问道:“你那手里是多少钱呐?” “那手……”周建军看了一眼那五十块钱,不由得苦笑道:“爸,那是五十块钱,是我妈早晨给我的,说让我上家前儿给你们买东西。” “我不说不让你买了吗?”赵有财眉头一皱,道:“你买那玩意干啥呀?家里啥都有。” “不是。”周建军闻言,忙道:“家里有是家里的,我买是我买的。” “你这孩子……”赵有财斜了周建军一眼,再问道:“你买东西,不是为了孝敬我吗?” “啊!”周建军一点头,就听赵有财又说:“那爸现在要用钱,你先给爸拿四十块钱,不也是孝敬我吗?” 周建军:“……” 周建军看看手里的钱,又看了看赵有财,感觉老丈人这么说,好像也对。 “你还寻思啥呀?”赵有财笑道:“你给爸拿四十,完了剩下那十块钱,你自己留着。” “嗯?”听赵有财这话,周建军眼睛一亮,嘴里嘀咕道:“这……这能行吗?” “咋不行呢?”赵有财说:“这钱算爸管你借的,我是为了买狗,又不是干旁的,都是正事。” 说到此处,赵有财顿了一下,才又道:“这回爸的狗帮要起来了,那你就妥了。以后你跟我亲家,你们用野猪、用黑瞎子,爸都给你包了。” “爸,可别的!”周建军道:“这一年,小军都没少帮我们了,我们都不好意思了。” “啥不好意思啊?”赵有财瞪眼道:“咱自己家人,你咋还说这话呢?” “自己家人也不行啊。”周建军苦着脸,道:“给我拿那野猪、狍子,那都是能卖钱的。我妈都说,这不就顶算是给我们钱了吗?” “唉呀!”赵有财摆手,道:“我亲家母说话太客气,要不这么的吧……” 赵有财忽然话锋一转,继续道:“这四十块钱,你就给爸出了,完了买回那狗算有你一股,以后爸上山打着野猪、黑瞎子啥的,也都有你的。” “哎?”周建军咔吧两下眼睛,随即将那手中的五张大团结一起都递到赵有财面前,道:“爸,那这你都拿去吧。” “那也行。”赵有财也没客气,把钱接在手里,往兜里一揣,道:“那我就不用管旁人借了。” “别借了。”周建军闻言,急忙道:“你就使这钱买吧。” “行。”赵有财冲周建军一笑,随即指了下周建军手里的香烟道:“抽烟。” 周建军回过神来,拿火柴先给赵有财点烟,然后才是自己。 翁婿二人美滋滋地吸了一口烟,周建军回后勤,赵有财回一食堂。 在往回走的路上,赵有财心中踌躇满志:“等青老虎到家,我好好喂它几天,完了使它把我那帮狗拖出来。到时候我上山,就我这身板子,再干它十年都没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