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寻常地方不同,天色愈暗,乌溪便越热闹。 长街之上,灯火辉煌,繁华喧闹,两边的楼阁中传出阵阵乐声与笑语。只是细细看过去,空中倏忽间闪过一团黑影,黑色的羽毛飘落;小摊前的少女拿着糖画,眯眼一笑璨若星辰,身后红色的尾巴便跟着晃了晃;戴着笑脸面具的幼儿跑起来心急,面具一不小心被头上的角顶掉了。 ——这便是乌溪,妖族的地盘。 朦胧的光影晃动在纸窗,裴云初熟门熟路地从窗口跃入,想先回自己房中穿个衣服,却半路被一个影子截了。 “小公子?!你可算回来了!”中年男子一袭劲装,腰间配着双刃,手掌是厚厚的茧,捧着猫的动作却细致。 裴云初没挣脱,只能站在他手上,嗓音清冽:“周叔,母亲呢?” 周叔憨厚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脸上那道疤跟着扭曲:“公主出去查账了。” “我先回房。”裴云初从他身上跳下来,跃入了自己房中。 作为妖族命最好的小公子,裴云初在妖族最安宁的这段时间长大。他外祖是妖族的王,母亲秦梦槐则是妖王唯一的子嗣。父亲裴江出身虽一般,但容貌昳丽,有道是“妖族千年间,仅有一个公子裴江”。听说在裴云初出生以前,有个狐狸精被他父亲迷倒,痴缠许多年,直到裴江与公主大婚,这才渐渐消停。 如今的妖王是只白虎,裴云初的母亲同样如此,听起来很威风对不对? 但裴云初同父亲一样,是只猫。 好斗是妖族的天性,裴云初先天的妖力并不强悍,本体还是一只看似好欺负的小白猫,不服他的妖不少,可以说从小到大,裴云初享受着妖族最好的资源,也挨最多的打。 妖族教养幼崽的方式与人族不同,同辈之间的摩擦与较量只要不过分,妖王和秦梦槐是不会多管的,任由裴云初自己磨炼。 但这次那狼妖着实怀着歹心,裴云初总要告知母亲一声,这一等便等到了夜半。 妖族不喜太过明亮,殿中的灯火朦胧,光影昏暗。 伴着悠扬乐声,红衣女子赤足落在门前,随意往后一倚,身后便出现一个容颜俊美的男子,烛光晃荡下,这男子的眉眼和房内的裴云初很相似。 “云初,”女子缓缓唤了一声:“娘亲现在方便进来吗?” 一门之隔的裴云初闭着眼,额头伸出细密冷汗,他撑着声线平稳,嗓音带着一些哑:“现在不方便,娘早些休息,明日我再去见您。” 秦梦槐觉出不对,皱着眉还准备问两句,脖颈却被身后男子一勾:“好了,大晚上的,非要见这个小混蛋做什么?孩子大了,什么事他自己有分寸……” 掺着金线的红裙衣角飞扬,恍若神女,但这不是神女,而是个货真价实的妖女,妖最推崇及时行乐。秦梦槐一笑,懒懒的一仰头,被裴江打横抱起。 脚步声渐行渐远,裴云初长吐一口气,撑着墙的手指发白,冷汗渗入发间。 落霞山今夜无月,黑沉沉的暮色压着,再好的景色也只显得森冷。 桃花被雨水打落,残破的花瓣融进泥里,风带着雨吹进屋子,系统被吹了一身的水。 许然面色如常,走到桌前让系统跳上自己的手臂,把窗子的最后一丝缝也关上了。 今晚没有毛绒绒的小猫能抱,怀中的系统虽然也是柔软的团子,但凉凉的、滑滑的,触感与小猫完全不同。 他暗自思忖:裴云初在的那半个月,还从未见过落霞山下这样大的雨。只怕明日溪水都要涨,倘若换作雨后,对方应该能自己将爪子洗干净。 系统贴着许然的胸口,小心翼翼道:“痛不痛?你那阵法看得怎么样了?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 系统是每日一问,许然也已经习惯了,平淡又自然地应了一声:“还好,不急。” 这回答早已经听腻了,系统还欲再说,却见许然脸色骤变。 他方才洗漱换衣,如今一身暗红,模糊不清的光线下,血色一般。他脸色沉下来,气质凌冽,很能唬人。 系统被唬住,慌道:“怎么了,疼的厉害吗?怎么办,我去买……” “不是。” 许然的声音很低,眸中情绪复杂:“没那么疼了。” 总不可能是天道一觉醒来觉得心情好,所以放过了玄灵。 想来后面那十几天裴云初确实时不时找自己要精血,许然拦着没许他再用秘术,但因为自己的精血对妖修来说是大补,算下陆陆续续给了不少,谁知道这秘术还能延后使用? 这样的术法也太强悍霸道,倘若叫心怀不轨之人学了,恐怕是大祸,难怪妖王将其列为禁术,不许流传于世间。 许然扯了扯唇,有些无奈,嗓音微哑:“他明明知道我是谁了。” 这很好解释。 系统振振有词:“可是他是小裴啊。” 越想越有道理,系统飘起来,刚准备寻求肯定,身旁的人道:“躲一躲。” 躲什么? 浓厚的白雾自虚空之中涌现出来,迅速汇聚成白茫茫的一片,暗红色的衣角在雾气中翻涌不息,许然的身影若隐若现。玄灵不愧是当初最接近飞升的仙君,哪怕丢了半身修为,底蕴仍深不可测,不是一般人可比的。 系统被白雾推出去,再回神,整间屋子亮如白昼。 “轰——” 夜色浓重,乌溪的乐声未尽……扶着墙的那只手愕然垂下,方才被疼痛搅和不清的思绪渐渐清明。 裴云初轻轻蹙眉,他的秘术被人硬生生冲破了。 什么罪仙?那个玄灵仙君,分明是个世间难寻的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