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正式治疗的副作用让许然的精力比以往更差。 据医生所说,许然的情况还算好,至少每天都能喝下裴颂光做的粥,能坐着轮椅到下面晒晒太阳。 住院以来的第五碗粥,第三碗汤,许然一口一口喝干净。 裴颂光接回碗,递上温水和药,很配合治疗的病患一口气吞掉所有的药丸。 他推一推裴颂光的手:“快去吃饭。” 他现在只能喝些粥,但裴颂光不是病人,没道理一直陪他吃病号餐。 许然让助理订了十分丰盛的午餐,就摆在桌上,还一点都没少。 裴颂光抿着唇站在原地,许然点一点他的手,放上一颗糖。 裴颂光还是没动,许然挑了挑眉,无可奈何的样子,又放上一颗。 许然的病号服口袋是个百宝袋,比如现在,他已经掏出五颗糖来哄不好好吃饭的beta。 看样子还能掏出第六颗。 “去吃吧,替我尝尝。” 裴颂光将糖收好,坐在桌前吃饭,不敢再看许然消瘦的身影。 许然难得到了中午精神都还好,这时候憋不住话:“好吃吗?” 裴颂光快要压不住眼睛里的涩意,埋头吃了一大口鱼,被鱼刺扎到舌头。 “好吃,”他说,“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鱼。” 许然要快点好起来,这么有钱,还只能每天吃他做的粥,也太委屈了。 许然不委屈,但是有一点不服气。 “等我好了,可以给你烤鱼。”许然道。 没吃过他烤的鱼的人才会觉得这世界上还有别的鱼最好吃。 裴颂光没听出许然话中那点胜负欲,他只觉得“等我好了”这句话让人心里很好受。 许然看不见的很突然。 就是很平常的睡了一觉起来,眼前就变成灰茫茫的一片。 其实不是突然,他的视力每天都在变得更差,但只要能看清大致轮廓,他就能伪装成一点事也没有的样子,许家主有这样的本事。 直到这一天,终于什么也看不清了,被裴颂光发现。 裴颂光不喜欢许然的这种本事。 失了明的许家主没有半点惊慌,坐在轮椅上给助理发语音,告诉他今天中午送哪家的饭菜。 裴颂光看着他没有聚焦的黑瞳和一如往常的语气,心里无端发堵。 “我今天要出去,不用送饭。” 打断了许然的话,裴颂光才惊觉自己的语气有多生硬。悔意从心里一寸一寸升起来,他僵在许然轮椅后面,觉得自己当真是恃宠生娇。 恃宠生娇……“宠”这个字,竟然也能用在自己身上了。 许然的手往后摸了摸,牵住裴颂光沁凉的手腕:“今天有点冷,出去记得加衣服。” 裴颂光没有反应,被许然握住的手腕轻微发颤。 许然顿了顿,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塞进裴颂光掌心:“别怕,医生说过,用不了多久就能好。” 只是暂时看不到,实在算不上多大的事。 糖果攥在掌心,糖纸摩挲发出沙沙的声音。 裴颂光哑声道:“你知道这颗糖是什么颜色的吗?” 许然当然不知道。 裴颂光剥开糖纸,将糖果递到许然唇边,许然怔了一下,张开嘴将圆润的糖果含在嘴里。 草莓味在唇舌间蔓延,甜滋滋的。 “粉色的,很漂亮。”裴颂光说。 他从自己口袋里掏出另一颗糖果,剥开放进嘴里,连带着许然的那张糖纸一块折在一起,妥善收好。 病人的精力不足,许然开始眯眼睛,被裴颂光扶回床上,按摩着放松。 将被子扎严实,又把窗帘拉好,温热的水放在床头的保温瓶里。 裴颂光轻声说:“我要走了。” 这句话有歧义,听起来像是要远行,不再归家。 许然闭着眼睛,舒服得快要睡着。 裴颂光看了一会儿,在床边蹲下来:“睡一觉,我就回来了。” 床上的人唇角轻轻勾了勾。 这一觉睡得很舒服,许然是被食物的香气唤醒的。 他睁开眼睛,除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系统,什么也看不见。 系统循着许然的视线,通过内线给他发图片,粥水浓稠细腻,瘦肉切得薄薄的,几乎化在粥里:“皮蛋瘦肉粥。” 其实根本不用看,许然能闻见味道。 系统说:“小裴在给你挑葱花和姜丝。” 动静很轻,像是怕惊扰了病人。 裴颂光很聚精会神,病人挑食得要命,一点葱花和姜丝都不吃。 许然坐起来,灰蒙蒙的世界里,能想象出裴颂光拿着筷子挑菜的样子,闷闷地笑出声。 裴颂光立刻回到病床前,将枕头垫到许然腰后面,“睡好了吗,饿不饿,马上吃饭。” 许然伸手摸裴颂光的肚子,判断准确:“你没吃饭。” 裴颂光确实没吃,许然温热的手贴在他身上,让他耳朵都发起烧。 许然慢悠悠地叹气:“怎么办,今天没饭给你吃。” 他轻笑道:“和我一起喝粥吧,煮的够不够?” 裴颂光闷声点头,想起许然看不见,才低声道:“够的。” 许然摸了摸他的头发,柔软细腻,一点也不扎手,“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刚刚许然在睡觉,蓝色的窗帘将阳光隔绝在外,病房也没有开灯,昏暗的屋子里,这双没有聚焦的黑眸,竟然能摄住人的心神。 裴颂光的眼眶潮湿一瞬,轻声反问:“谁,为难我?” 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挽至手肘,顺着脊背抚下来,裴颂光咬住唇,只觉得后背每一寸都染上许然的温度。 许然说:“别怕。” 裴颂光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也算是裴家送过来的人,出去见了一次裴家的人,该害怕的是许然才对。 “你知道我去见了裴枞,一点也不担心?”裴颂光盯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空茫茫的,什么也没有,刺得人心脏发紧。 许然安安静静的,整个人全然放松,笑意从唇边溢出来,他显然一点也不担心。 他当然知道裴颂光去见了谁,能做的准备都已经做了,但许凌的处事到底稚嫩了些许,被裴家瞧出端倪,少不得要来骚扰裴颂光。 “你警惕性太差,我晚上无声无息地了结了你,伪造一份遗嘱,谁也不会瞧出端倪。” 间谍先生不紧不慢,嗓音冷下来,倒真有那几分意思。 许然恍然:“是啊。” 他的身体说不好什么时候就有生命危险,许凌和助理又都知道他对裴颂光很好,这确实是天衣无缝的计划。 裴颂光咬了咬牙,心道许家主现在才想起来不对他设防是个错误的选择也太晚了。 许然的手很准确地碰上裴颂光的睫羽,潮湿染上他的指腹。 “不用伪造。”许然说。 裴颂光深吸一口气,声音都在发颤:“什么?” 许然耐心普法:“合法伴侣,你是我的第一顺位继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