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顺出了贝勒府,回了后配院时,饥肠辘辘。 因为要清账的人家太多,中午都没顾得上吃饭。 如今又累又饿。 暮色四合,已经到了掌灯的时间。 北房里,孙氏跟慧姐儿都在。 慧儿眼前摆着盒子,里面是各色小儿玩具,有瓷人、西洋珐琅小动物、还有许多贝壳粘的小物件。 孙氏这里,则是看着家里的账本。 家里主子三人,下人却有十几人。 其中还有两个通房,一个是曹顺早年的丫头,一个是慧姐儿生母的陪嫁,也是半个主子,不能当寻常婢女待。 曹顺交上来的俸禄养家糊口压根不够用,还动用了之前的积蓄。 孙氏看着,也代曹顺着急。 慧姐儿手上有她母亲的嫁妆,可谁家嫁女儿,不给置办嫁妆的? 还有自己以后也会生儿育女,也需要银子。 孙氏明白慧姐儿乳母对自己的提防了。 这是看出曹家二房没有银子,怕被吃大户,也怕曹顺成了后爹,生出均贫富的心思。 “大爷……” “父亲……” 见曹顺进来,孙氏跟慧姐儿都起身。 曹顺看到炕上的东西,就晓得慧姐儿入贝勒府之事估摸是妥了。 这些小玩意,都是慧姐儿的宝贝,早先爱玩的,大了才收起来。 现在翻出来,应该是准备送给大格格的。 曹顺跟孙氏打了招呼,先问慧姐儿:“今儿见了福晋跟县主,福晋跟县主说什么了?” 慧姐儿就如实说了:“福晋问我乐意不乐意给大格格做伴读,我说乐意,县主没说什么,只叫大格格带我玩儿……” 她的脸上带了几分欢喜。 尽管差着岁数,可大格格到底是小孩儿,不是大人。 自打进京,祖父家虽有年幼的叔叔,可是差着辈分,也是没有相处过,亲近不起来。 大格格这里,春夏她跟着继母到府里请安,见过几回大格格。 大格格是个活泼的孩子,还乐意跟她亲近。 慧姐儿也添了几分孩子气,盼着入府的日子了。 曹顺听了,道:“乐意就好,福晋是极宽和的人,不会勉强人。” “嗯,嗯……” 慧姐儿点头道:“县主说,年后会请先生,到时候女儿也不用搬进府里,每日从后角门回家也方便……”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道:“不过县主说会给我收拾出一间屋子,午歇用……” 曹顺听了,更放心了。 孙氏面上也带了笑。 福晋确实宽仁,县主也慈爱。 当着慧姐儿的面,孙氏没有急着提入府当差之事。 等到用了晚饭,慧姐儿就告辞回后院了。 孙氏才吐了口气,缓缓地说起自己想要去贝勒府当差之事。 只是舒舒虽好意将事情揽过去,孙氏还是说了实话。 本就是她自己的打算,还越过大爷先请邢嫂子传话,要是大爷真的怪罪,自己受着就是。 “慧姐儿身边有乳母,大爷整日也忙着,我一个人无所事事,见了邢家嫂子的时候,就问了两句……” 曹顺仔细听了,看着孙氏,露出讶然。 实在是孙文成那位岳父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 浑然不似旗人,性子有些教条刻板,教出来的孙氏也是安静贤惠。 倒是忘了,孙氏也是长女、长姐,舅家还是内务府会计司的老账房。 内务府妇人入宫当差是常有的,不乏官眷。 孙氏能想着入府当差,也不算特立独行。 见他不吭声,孙氏有些忐忑,捏着帕子道:“福晋说身边正缺人,邢嫂子要照顾小阿哥,之前内账房这里,都是邢嫂子帮福晋对的……” 曹顺忙道:“那不是正好么?你正好会这个,那边差事就出了缺,往后就是福晋身边的管账奶奶了。” 见他不反对,孙氏松了口气,又有些担心:“那会不会影响到爷?爷在前头,也能看到账……” 虽说贝勒府的账跟福晋的账是两套,可要是主子们觉得应该避嫌呢? 曹顺笑了,道:“我是司仪长,又不是账房,不碍事的。” 孙氏这才安心,晓得此事应该是妥当了。 “福晋说了,往后内账房设在宁安堂前头,跟小主子的门内书房挨着……” 曹顺马上就明白了舒舒的用意,这是怕孙氏年轻妇人,出入正院不方便。 人心恶,无风也起浪。 安置在东路,挨着县主跟大格格,旁人想要诋毁,也不敢。 他就道:“那正好,贝勒府东路向来清净,跟慧姐儿还能有个照应……” 这样一来,也是两全其美了…… 次日,九贝勒府的账房就开始往勋贵人家清账了。 没有人想着为难账房了。 反而都有些后怕。 怎么忘了结清这家的账呢? 到了跟贝勒府相熟的人家,就想得多了。 就比如福善家,福善在宫里当值,管家就报到县主这里。 事关贝勒府,不得不慎重。 县主听了,不由皱眉,道:“这眼见着小年,怎么还没有清账?” 管家道:“之前清账的时候,贝勒府没有打发人来,大奶奶说总共就五十多两银子,主动送过去看着不像,就搁着了……” 县主:“……” 这没法说对错了。 可那是皇子的铺子,不是寻常人家。 他们做臣子的,主动过去清账,不是应该的?! 这架子端得着么? 县主觉得心堵,叮嘱管家道:“这回就算了,往后涉及到二爷跟贝勒府的,不必报大奶奶,直接报给我,或是报给公爷……” 管家记下,去前头给账房清了账,还送上了五两银子的茶封,亲自送了出去。 “都是我老糊涂,忘了这一笔账,明年一定不劳老弟费心……” 那账房得了九阿哥吩咐,也客客气气的,道:“也是我们主子想着月初时疫情没歇,不好叫人上门,今年清账才迟了……” 至于明年,不需要他们清账了。 到了马齐这里,马齐正好在家。 听说清账的上门,还是九贝勒府的,他也带了新奇,叫人直接带到书房。 等看了账册,看了上面有零有整的十六两六钱五分,马齐定了定。 这九阿哥,还真是出其不意。 如此也好,坦坦荡荡。 马齐就叫人给账房预备银子,道:“总共清了多少家了?还有多少家没清账?” 那账房也晓得这位相爷不是旁人,是自己主子的老师,还是富庆大人的阿玛,老实回道:“昨儿曹大人出面,清了十八家宗亲,今儿小人接着清账,大人这里是勋贵里的第三家,还有二十五家……” 马齐点头道:“那你也够辛苦的,别耽搁了,且去忙吧!” “小人告退……” 那账房应着,被带了下去。 “宗亲跟勋贵……清账……” 马齐喃喃自语,眼中多了几分笑意。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 自九阿哥离了上书房,好像运气一直不错…… 马齐家是第三家,福善家是第二家,第一家就是佟府。 佟府倒是没有报到鄂伦岱这里,反而报到补熙这里。 且不说自家公爷是国舅爷,是诸皇子的舅舅之一,只说九福晋跟五公主亲密无间,这要账就显得有些突兀。 不会是下头的人不开眼,得罪了九贝勒吧? 补熙跟九阿哥打过交道,晓得那位舅兄是直性子,不是那种玩心眼的人。 再说了,尊卑有别,九阿哥也不需要跟他们玩心眼。 清账,那就是清账。 他就道:“欠了多少银子,怎么之前不清了?” 他有些担心府里的进账,担心是银子不凑手,又觉得不至于。 账房就道:“府里的规矩,挂账都是按年结的,就有一百四十六两八钱四分的账……” 补熙听着不对劲,道:“什么铺子?挂了一年的账,只有这么一点儿银子?” 管家道:“是菜铺,府里夏天从那边订瓜果,冬日是洞子菜,春秋也有些外头没有的小咸菜。” 补熙仔细想了想,看着管家道:“长个记性,明年开始不要等贝勒府清账,腊八之前叫账房过去将账清了。” 管家听了,有些迟疑,道:“夫人说了,明年不让去九爷的铺子上买菜,让换一家。” 补熙气得脸色通红,道:“换一家,就为了贝勒府清账?这是抱着赖账的打算,公府如今连买菜的银子都没有了?” 真是不敢想,额涅居然会有这样的想法。 这胆子还不是一般的大,都想要占便宜占到九阿哥头上。 那管家忙道:“夫人没打算赖账,就是心里不大舒坦,嗔着九贝勒府这个时候清账了。” 补熙无语了。 那是皇子,不是亲朋故旧,觉得自己丢脸,那也是自找的…… 九贝勒府的账房满京城乱窜,这要账的事情,就从正蓝旗传扬到整个八旗。 之前被清账的正蓝旗宗亲心情略微有些复杂。 这九阿哥眼中还是有尊卑的。 宗亲家的账目,让司仪长过来了,还拿了九阿哥自己的帖子。 换做勋贵人家账目,就只是账房上门。 关键是,真是六亲不认。 不单单是不认他们,什么姻亲也一概不放在眼中。 鄂伦岱家、福善家、马齐家…… 国戚、天子心腹与当朝阁老,没有一个例外,统统被“清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