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业一路狂奔,直至跑进闾里,这才停下脚步。 已然两天未曾进食的他,只觉头晕目眩,眼前的世界仿佛都在旋转。 然而,就在他即将扑倒在地的刹那,身体忽然如打摆子般一个激灵,随后竟又奇迹般地清醒过来。 囡囡还在他们那小小的 “窝” 里等着他呢,等着他一起吃饭。 想到这里,眼前那无数闪烁的星星缓缓消散,薛业再次提起沉重的双腿,缓缓地向前挪动着脚步。 也不知走了多久,薛业终于来到了囡囡的身旁。 小女孩仿佛睡着了一般,安静地躺在那里。 薛业急忙掰下一小块粟米饼子,将大部分饼子在嘴边抹了抹,这才蹲下身来,轻声说道:“囡囡,快看,大兄手里拿的啥?” 可是小女孩迷迷糊糊的,过了好一会儿才听清对方的声音,那声音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是,大薛兄啊!” 陈囡似乎已经看到了满满一箩筐的粟米饼子,她努力地想睁开眼睛,然而,眼皮却好似被黏住了一般,沉重得怎么也睁不开。 但诡异的是,她似乎又能清晰地看见眼前的景象,薛业端着一箩筐的粟米饼子,在她面前微笑着。 陈囡想回应薛业,可是,全身的力气仿佛都消失了,她只觉得无比疲惫,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也许睡着了,就能见到阿翁和阿母了。 “大薛兄,你让囡囡睡会吧” 如是想着,她的意识渐渐深沉。 薛业见陈囡没有醒过来,不由得开始轻轻晃动她的身体。 这一晃却出了问题,陈囡直接歪倒在地上。 “囡囡,囡囡!” 薛业大惊失色,急忙去抱陈囡,这一抱,只觉得陈囡浑身滚烫如火。 “啊!” 薛业感觉自己仿佛被一只凶猛的怪兽紧紧攥在手中,生命中最后一点希望也要被无情地掠走。 在这个艰难的时刻,就算是没有生病的人都只是在苟延残喘,若是得了病,那无疑是必死无疑。 薛业见过太多类似的事情,很多人只是想好好睡上一觉,可这一觉睡下去,就再也无法醒来。 他有好几次也想就这样一觉睡去,那样就能去见阿翁和阿母了…… 可就是放心不下囡囡,才让他一次又一次地坚持下来。 如今,薛业再也坚持不住了,他失声痛哭起来,那哭声在寂静的闾里回荡,撕心裂肺,充满了无尽的悲伤与绝望。 乱世之中,类似的情形,每时每刻,都在各个地方发生。 只是,这一次,一个年轻的游侠出现在了薛业的旁边,他声音温和的问道:“小兄弟,你哭什么呢?” 薛业抬起头,泪眼婆娑的看向对方,模糊的视野中,是一个还算雄健的年轻人,其腰间挂着佩剑。 “囡囡病兰,囡囡病兰,囡囡要不行兰,要不行兰! 俺,俺也快不行兰……” 闻声,年轻的游侠上前,用手摸了一下小女孩的额头,又在对方的手腕处按了一会,开口道:“不过身体虚弱,外加一点风热。 喝点稀粥,再看个大夫,开点药草喝喝就好了!” 他说话的声音沉稳而笃定。 薛业不由得便抬起头,满脸期望的问道:可俺上哪儿去找大夫诶,大银(人),你是瞧病嘞不? 你是大夫不? 你能给俺治治囡囡不? 你要是能治好她,俺给你当小厮,一辈子伺候你!” (注:汉时黎庶基本见不到医者,生病靠巫多些。 医者在他们眼中,都是了不得的大人物,所以对医者会有类似大夫,甚至神仙之类的敬称,但这个仅限于普通百姓。 乡绅士族们自然知道,大夫是官职的名称,是身份的象征,不是什么医者。 就像后世有一顿时间,普通百姓看见穿的好点的就喊老板一样,大概率你并不是老板,但在他眼中,你很尊贵,只有老板才能配的他对你的敬称) 那游侠般的年轻人微微扬起嘴角,露出一抹温暖的笑容,缓缓说道:“要的就是你这一句话,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 “薛业。” 少年薛业清脆地回应道。 “好,薛业,你和我走吧,我给你妹妹看病。” 随着薛业用力地点头,那年轻人迈着沉稳的步伐上前,小心翼翼地抱起了陈囡。 “大侠,囡囡不是俺妹儿。” 薛业紧紧跟在年轻人的身后,急切地解释道。 “噢?” 闻言,男子微微一怔,脸上露出惊讶之色。“那是谁,值得你对她这么好?” 薛业赶忙解释起来,语气中满是真诚与怜惜:“囡囡是遭了灾,她家里银都饿死了。 俺阿翁心善,收留了她,说是等她长大给俺当小妾。” 年轻人先是一愣,随后忽然爽朗地笑了起来:“有你这样对待小妾的,也好,也好啊!” 薛业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话匣子也一下子打开了。“俺才不要囡囡当小老婆哩,俺薛业要娶囡囡,还得六礼全乎喽,娶囡囡当正妻。” 佩剑的年轻人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笑着问道:“你才这么小,怎么就取大名了?” 薛业低下头,声音也小了下来,带着一丝忧伤:“俺爹说上战场,不一定能回来喽,就先给俺起了名儿。” 闻声,年轻人怔住了,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陷入了沉思。 半晌,方才缓缓说道:“如果你不嫌弃我史路的话,我收你当义子。” 薛业猛地抬起头,眼神中充满了惊喜与期待:“史大叔,只要你救了囡囡,当俺大父都行。” “哈哈哈哈哈哈!” 闻声,史路仰天大笑,笑声中充满了豪迈与畅快。 “没成想,我史路今天捡了个孙子,孙贼,你以后可不要后悔。” 一边说着,一边迈着大步,带着薛业大步流星地扬长而去。 只留下那一块粟米饼子,静静地躺在地上。 不多时,又有一个孩童经过这里。那孩童面容消瘦,眼神中透着惊恐,他小心翼翼地左右张望着,似乎在警惕着什么危险。 忽然,他的目光落在了地上的那块粟米饼子上,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他如闪电般捡起了那块饼子。 “小孩!” 就在这时,身后忽地传来一声呼喊。 那孩童咻地停住脚步,心中一阵惊慌。 他没有丝毫犹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粟米饼子填入口中,这才转过身,眨了眨一双无辜的大眼睛。 入目的是一个身穿甲胄的雄伟男子,男子身姿挺拔,犹如一座巍峨的山峰,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男子看着眼前的孩童,眉头微微皱起,声音低沉地说道:“小家伙,过来,某问你点事情,你和某仔细说,说的好了,这个给你。” 男子一边说着,一边掏出了一串五铢钱,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你知道薛业在哪么,他家里发生了什么?” 那孩童飞快地摇摇头,眼神中满是渴望与坚定:“大叔,俺不要钱,你得带着俺走,俺都说了,在这儿俺可就活不下去咧。” “喏!” 雄伟男子点点头,“我谷习对你承诺,带你走,收你为义子,养你长大。 但你要和我细细说来。 在战场上,薛峰救我一命,他就一个儿子,我必须要照顾好!” 雒阳,宏伟的宣室之内。 刘辩高坐于上方,目光静静地落在下方跪着的牵招身上,心中不禁泛起层层波澜。 他微微抬起头,缓缓开口,感慨道:“曾有人言,幽燕之地多义士,凉并之地多豺狼,朕原本对此说法还心存疑虑,并不尽信。 然而今日看来,那并凉之地的豺狼暂且不论,幽燕之地的义士确是实实在在地众多啊。” 赵淳一听,赶忙压低声音,小声提醒道:“圣上,司隶校尉乃是冀州安平国人。” “噢!” 刘辩神色未变,内心亦是波澜不惊,从容不迫地缓缓改口道:“原来是幽冀之地多义士,朕倒是记错了。” 赵淳连忙低头不语。 其实,在刘辩的心中,对于这所谓的 “义士” 有着自己的一番认知。 那便是普通的士族或是豪强之类的人,他们渴望能够上位,却苦于既无势力又缺资源。于是,他们只能为自己塑造出义士的人设,期望以此能够被大人物所看中。 而那些大人物呢,也恰好需要一些义士来为自己办事,如此便形成了一种你情我愿的共生局面。 甚至很多义士在主人死后,为了维持义士的人设,还要从容赴死。 因为这样做了,胜利者绝对不会亏待他们的家人。 亏待义士的家眷,这个污名,可不是一般脸皮厚的人,能承受得了的。 原来,牵招此次前来,乃是为了认错,并且为史路求情。 遥想当初,在刘辩于雒阳历经那几夜的风雨之时,史路曾短暂地追随过刘辩,还被任命为武库令。 然而,在袁隗势力进攻武库之际,史路不但未能守住武库,也没能将武库烧毁,最后竟然选择了逃走。 这一行为使得袁隗的势力抢到了不少攻城的器械。 说实话,这个罪过着实不小。倘若不是皇甫嵩及时赶到,刘辩必定免不了一场惨烈的血战。 到那时,牵招乐进他们能存活下来多少人都难以预料,甚至极有可能导致功败垂成。 后来,刘辩成功反击,牵招也因功被任命为司隶校尉。 这司隶校尉之职,在大汉可谓是首屈一指的实权职位,类似于京师所在一省的大佬,既掌握着兵权,又拥有执法之权。 而史路在东躲西藏了好一阵子之后,最终还是被王越和严干擒获,接着被送到了牵招之处。 当然,也有可能,史路是故意被他们捉住。 史路对着牵招痛哭流涕,牵招见状,心中着实不忍。 他原本打算给史路一笔钱财,让他远遁塞外。 然而史路却执意想要再做些事情,毕竟若真的逃到塞外,那他这辈子便再也无法归家,还会背负骂名。 但倘若能有所作为,做出一番成绩,进而得到天子的认可,那么此前的那些不光彩之事,也就可以一笔勾销了。 牵招一时心软,再加上义气涌上心头,便应允了史路。 于是,两人经过一番商议,决定安排史路回到冀州,去收拢一些游侠、孤儿、贼寇之类的人,让他们充当朝廷的探子。 毕竟史路是冀州人,做这些事情更加的方便。 事情安排妥当之后,牵招却陷入了失眠的困扰之中。 他自认为是义士,对史路讲了义气,可这样一来,却在某种程度上对天子未尽到忠义。 于是,经过一段时间的深思熟虑之后,今日他便登门请罪,要亲自前往廷尉处领罪。 “牵卿起来吧,你是元从之臣,难道我连这点胸怀都没有么?” 刘辩决定安抚牵招。 “圣上不可,罪臣犯下如此大错,圣上若不加以惩戒,那便是害了罪臣。” 牵招跪伏在地上,不肯起身,“罪臣承蒙圣上眷顾,却思量着凭借圣上的宠爱,做出此等不忠自主之事,实在不能再担当此等重任。” 闻言,刘辩陷入了沉思。牵招所言确实在理。 凭借牵招的功劳,再加上当前的局势,无论如何刘辩都不会处罚牵招。 但正因如此,刘辩又必须要处罚他。 说白了,牵招此时的举动多少有些携恩求报的意味,如果不加以处罚,那么日后牵招自己恐怕都难以控制自己,从而变成一个跋扈之臣。到了那个时候,恐怕就只有被处死这一条路了。 距离感是非常重要的。也就是说,你身边的人处于不同的位置,你对他的态度也要相应地发生变化,否则就是坏了规矩。 虽然你们私下里感情深厚,但是在明面上,他做事必须要有威严。 就好比许攸,又好比陈胜的老乡,再比如刘宗敏,幸好李自成败了,不然以后也必定要杀了他。 等等等等。 “唉,牵卿,若是因为这点事情,我便送你去廷尉,那岂不是要背上凉薄之名! 子经啊子经,你真是……” 刘辩发出一声长叹。 他如今越来越深刻地体会到,越是身处高位,就越不能恣意妄为。 否则,所造成的破坏力将是惊人的。 刘氏家族的凉薄之名早已远近皆知,他现在背负着这两个标签,做事就必须要考量诸多因素。 人心一旦真正散了,那队伍可就没法带了,想要再重新凝聚起来,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陛下,臣,臣,臣对不起圣上的厚爱!” 牵招此时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把天子放到火上烤了,一时之间愈发的羞愧。 就在这时,门外忽地有一个少年在探头探脑,小心翼翼地张望着。 然而,接着便被赵云如提小鸡一般给提着离去。 刘辩眉头微微一皱,对赵淳说道:“让子龙把人带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