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庆伸手邀请。
“好。”
扶苏从善如流地答应。
陈庆先开了口,讲明辛胜夫妻登门时的场景。
“微臣原本以为野人千里奔赴蜀郡,救军情于危急之中。于情于理,辛胜都该善待他们。”
“至少……打完了仗,大方厚赏一番,让他们衣锦而归,皆大欢喜。”
“再至少,清扫山夷残兵的时候,多派些手下部卒倚为骨干,让野人充当斥候探马即可。”
“可微臣没想到,辛胜一个都没打算让他们活着回来。”
“套用乐平公主的话,天底下的野人千千万万,死多少都够用,何必怜惜?”
扶苏深沉地叹了口气:“辛胜功过参半,不赏不罚。”
“皇姐……秉性难改,本宫己经斥责过她,今后不准再插手军中事务。”
陈庆戏谑地说:“她没在你面前大吵大闹,撒泼打滚?”
扶苏尴尬地别过头去,羞于启齿。
“哈哈。”
“乐平公主是个爽首人,她今日说的话让微臣茅塞顿开。”
“草木尚有枯荣,又何况野人呢?”
“以前微臣读书识字的时候,早早便知道了‘人命如草芥’。”
“可受限于见识短浅,只知其言而不明其意。”
“听她一席话,瞬间明悟。”
“长得像人的未必是人。”
“哪怕他与人有一样的五官手足,一样的喜怒哀乐,一样的爱恨情仇。”
“居高临下的俯视,根本看不真切呀!”
“那些和人一样的举动,不过是蝼蚁的蠢蠢而动,它哪里像人嘛!”
扶苏斩钉截铁地说:“他们都是人,是大秦的子民,是本宫统领天下的根基。”
陈庆转过头来:“可是殿下说得未必作准。”
“大家都是这样看的嘛!”
“说实话,内务府同样每天都在死人。”
“自微臣上任以来,死的人可比折损在蜀郡边关的兵卒多上太多了。”
“哪些地方容易出现死伤,每年又会死伤多少,其实微臣比任何人都清楚。”
“食君之禄,微臣干的就是安排人去送死的差事。”
陈庆指着自己的心口:“可是我知道,每次出现事故,都会有家属伏地嚎啕,悲痛欲绝。”
“他们一家的顶梁柱断了,妻子没了丈夫,幼子没了父亲。”
“所以微臣不断叮嘱田舟等人,哪怕多花点钱,尽量做好防护,减少工匠民夫的死伤。”
扶苏感触颇深地说:“人分三六九等,情无尊卑贵贱。”
“先生要赦免野人,乃是大善之策。”
陈庆淡然笑道:“微臣能改变得了野人的处境,却改不了士人贵族对他们的轻贱。”
板子不打在他们身上,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疼。
非得一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掀起燎原野火,把世家公卿高高在上的门楣踩在脚底下,他们才会正视天底下的低贱之人。
大秦缺的这一课,还得我给补上。
“假以时日,会有所改观的。”
扶苏无奈地说道。
“嗯。”
陈庆没有反驳,他己经决定了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剔除大秦的沉疴痼疾。
历朝历代的变革,都少不了血和火的浇灌。
“信儿明日大婚,殿下要不要来凑个热闹?”
“好哇,韩将军功劳卓著,本宫要送他一份厚礼。”
二人聊起了轻松的话题,与往日并无二致。
陈庆心里十分清楚,再这样下去,他很快就要走商鞅的老路。
不奋起反击,难道闭目待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