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辞晚身为大日主人，日光所照之处，无所不至。</p>
她从光中走出来，踏足在望阕山的雪地上，用目光凝视眼前的九尾狐。</p>
巨大的九尾狐一双前爪微动，上身微微立起，做出了狐狸正坐的姿势，这是一种非常重视眼前之人的表现。</p>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九尾狐开口，声音成熟优美，“早闻宋仙子之名，今日得见，当真幸甚。”</p>
这狐狸说话文气绉绉，看起来竟是一只饱读人族圣贤书的狐狸。</p>
宋辞晚倒不觉得意外，她的目光轻轻在九尾狐身上扫过，又似有意似无意般在她散落身后的其中一条尾巴上停留了片刻。</p>
宋辞晚不疾不徐道：“我亦早闻天狐妖圣大名，今日追光而来，却是缘分。”</p>
九尾狐道：“既是追光而来，想来便是冥冥中大道指引，宋仙子缘分之说，吾亦深感认同。”</p>
宋辞晚便一笑道：“既如此有缘，天狐妖圣可有事要教我？”</p>
九尾狐立刻道：“不敢当宋仙子这一个‘教’字，但吾却有一事想要请问宋仙子……”</p>
话到这里，她微微停顿了片刻，山巅上寒风微微拂动，九尾狐声音温柔道：“前日宋仙子于蛰龙山召开盛会，具体内容吾不曾得知，但隐约从风声中听闻，九州人间自此禁绝筑基丹。</p>
请问宋仙子，筑基丹之害，可是更有甚于人妖两族相争之害？”</p>
九尾狐用最温柔的声音，问出了最最直至要害的话语。</p>
她问得太过直白了，在她身后某一条尾巴下，苍眉妖圣眼珠子骨碌碌转动，心中却是万般念头，千回百转。</p>
只听那风雪中，青衣女仙回答道：“筑基丹之害，乃是玄元大地亿万万生灵共同之害，此害之甚，倘若放纵，不仅于人族是灭顶之灾，于妖族、龙族、鲛族……乃至于世间一切天地异种，皆是灭顶之灾。”</p>
九尾狐闻言，一时便静默了片刻。</p>
而后只听她用温柔的声调道：“既是亿万万生灵共同之害，这亿万万生灵是否便当放下种族之见，勠力同心，先渡此劫，再谈纷争？”</p>
九尾狐竟有与人族结盟之意！</p>
狐尾下，苍眉妖圣一时又气又骇，心里暗骂：早知这老狐狸靠不住，她果然便该多留几个心眼。</p>
而雪地上，宋辞晚则道：“若有天外之敌，自当先抗天外之敌。然而结盟一事绝非空口白牙，寥寥数言可成，天狐妖圣……”</p>
话音未落，九尾狐忽地抬起其中一条狐尾。</p>
苍眉妖圣：……</p>
但见一团白影倏然向着地下一陷——</p>
苍眉妖圣早有要被九尾狐放弃的心理准备，当下遁地之术施展，便欲陷入地下。</p>
作为鼠妖成圣，苍眉妖圣既精通遁空之术，更精通遁地之术，土遁时万千鼠毛炸出，苍眉妖圣可以在瞬息间化身成无数小鼠，钻入地下，逃向四面八方，无穷去处。</p>
然而九尾狐其中一条狐尾轻轻在空中一晃，她身下的望阕山顿时便坚若玄金。</p>
“吱——”</p>
苍眉妖圣一头撞在坚硬的土石上，当时便撞了个眼冒金星。</p>
她愤怒尖叫，身上千万根鼠毛炸开，无数白毛小鼠着地滚落，向着望阕山下四散奔逃。</p>
有些逃到一半便化作雪团融入了望阕山的覆雪之中，更多的却是被瞬间扩大伸展的一条条狐尾抽得落在地上，消散成空气。</p>
“吱吱吱——”</p>
苍眉妖圣气急败坏，声音在奔逃的鼠群中愤怒跳跃：“涂山望月，为向人族谄媚，你竟害本尊！如此恶妖行径，怎么配称妖圣？”</p>
宋辞晚也才知晓，九尾狐的本名原来叫做涂山望月。</p>
她立在山巅观战，只见九尾狐不气不恼，身形不动，只有九条狐尾在空中穿梭，忽而化作铺天盖地一道尘网。</p>
那尘网气机玄妙，隐隐带动了天地间一道道规则线条。</p>
那是上下四方、风声气味的线条。</p>
苍眉妖圣不出声还好，一旦出声便有了形迹——</p>
纵使她能以鼠毛化身万千，躲藏在其中一鼠之中。</p>
不，其实就算她不出声，但只要她逃跑了，动作了，她就必定会在上下四方的空间中带起风的流动，她动了，她就逃不脱。</p>
尘网罩下来，万万千千只白毛老鼠一齐落入网中。</p>
瞬间，这万千小鼠便被收摄成了一只足有一人高的巨鼠。</p>
巨鼠被一条狐尾卷住，嘶声尖叫，愤怒挣扎。</p>
【妖心，妖圣级大妖之愤怒、恼恨、惶恐，一斤二两，可抵卖。】</p>
“吱吱吱——”</p>
挣扎中的巨鼠终究被涂山望月用一条狐尾卷着，送到了宋辞晚面前。</p>
这九尾狐轻描淡写地捉住了一尊妖圣，语气却仍然温柔道：“苍眉因私心恶念，冒犯了宋仙子。既是犯错，总要承担后果。今日，吾便将苍眉交予宋仙子处置，如此诚意，宋仙子以为如何？”</p>
望阕山巅，白雪覆盖之处，苍眉妖圣被狐尾捉着，像个物件般奉给了宋辞晚。</p>
如此这般，又还有谁能说九尾狐的诚意不够呢？</p>
宋辞晚也不会，但她并未立刻接过苍眉妖圣，只是抬起双手轻轻抚掌，笑了起来道：“精彩！当真精彩！都言天狐妖圣功法参天，已是接近于古妖圣之能。然而传言者必定不曾亲见天狐风采，因而才如此过度低估。</p>
青丘国，九尾狐，又何止是接近于古妖圣？瞬息之间擒拿妖圣大妖，只怕是真正的古妖圣也不过如此罢！”</p>
宋辞晚掌声清脆，九尾狐却忽地轻轻咳嗽起来。</p>
她低低地、轻柔地接连咳嗽数声，这才无奈轻声道：“若再往前千年，吾或许的确可称一声不弱于古妖圣，可如今吾已老朽，妖气衰败，又如何还能当得起宋仙子这般一声赞？</p>
惭愧，天狐血脉，亦不敌岁月侵蚀。吾已老去，世间兴衰还当看今时天骄。”</p>
宋辞晚道：“天狐妖圣当真老了么？那此处……可是因天狐妖圣老眼昏花？”</p>
她说话间伸手向着望阕山的半山腰一指，指的是一片白雪。</p>
可那又哪里当真只是一片白雪？</p>
那分明便是先前的苍眉妖圣——</p>
是苍眉妖圣的其中某一道化身，某一只白毛小老鼠在奔逃中忽地身躯化开，融入了雪中。</p>
当时有万千只小鼠在同时奔逃，这万千只小鼠，每一只都不是完整的苍眉妖圣，但又每一只都是苍眉妖圣。</p>
对于这等妖圣级大妖而言，只需其中任何一只小鼠能够逃得性命，她便不算是真正死亡。</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