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依依】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喜羊羊一直觉得,秋天是要好于春天的,倒不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就是纯粹觉得秋天相比之下要更安静几分——没有那些叽喳乱叫的鸟,没有那些噼里啪啦的雨,因而这早已毫无人烟,这早已被世人所遗弃的有两百余年历史的古村落,也就能够全然空寂。
——因而也就没有什么东西,来搅乱自己清明如水的心境。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
但怎么可能没有尘埃?山中古堡的事情和青青草原大地震,已有六十年的时光;甚至距离自己在那个雨夜离开羊村,都已有四十年的时光了。如此漫长的时间,沧海桑田,而人是何其脆弱的造物,又哪里能不沾凡尘,哪里能不堕入地狱深渊?
但有尘埃就有尘埃吧。人所以能遵循原则,正是因为还能看到希望。希望都没有了,谁还在乎那一点灰尘?
……
喜羊羊的思绪就这样飘忽着,视线游移到狭小的窗子之外,晴日普照,浮云淡蓝,是个好天气。嗯,是个平静的好天气——其实什么天气都好,只要平和安静就可,再怎么混杂尘世,再怎么心湖浑浊,好歹要有个平静的假象,不然还怎么过活?
可是下一刻,“咚咚咚”的几声就在外面响起。
喜羊羊皱了皱眉,古稀之岁的身体有几分反应不过来这声音究竟是什么。可是还未待他多想些什么,那声音便又震了起来——
“咚,咚咚,咚咚咚。”
这次他终于听清了。这是——敲门声?
怎么会有敲门声?
百年之前,这里确实曾是个人丁兴旺——或者更准确地说,狼丁兴旺——的村子,可是四十年前自己来到这里的时候,这里已经全然荒废了。这许多年来,别说人影,连个鬼影都没有,怎么会……?
“喜羊羊老村长,您在吗?”一个有些疲惫的女声响起。
喜羊羊几乎是触电般浑身一颤,发着抖地走到了门边,拉开了那扇刺啦作响的老旧木门。却在门真的打开的那一刻,原本的震惊直接变成了彻底的战栗。瞪着眼,他的嘴唇张张合合,却是半个字也说不出。
门外的那女子见状,语气霎时间带上了几许讽刺的意味。
“看起来,您认出我来了?……
“父亲?”
大约六十年前。
烨烨震电,不宁不令。百川沸腾,山冢崒崩。高岸为谷,深谷为陵。
只留下破碎的山,破碎的河。
破碎的大地上立起了破碎的高台。高台之上,绢素招展,旌旗飘摇,钟鼓笙笙。
草原上,森林中,大地震之后幸存的居民们都聚集了起来。这是个大日子,对于草原上的居民皆是如此,对于羊村的村民们则是更甚。于是,尽管这是一个忙碌的日子,一个灰暗的日子,他们仍旧早早地来到了这座高台旁,等待着。
阴天寒不雨,古木夜多猿。
那天,正月初一,阴沉的天,冰冷的寒,却没有落下哪怕一丝细雨。于是那洁白的悼念的素旗和鲜红的羊村的村旗,都还可以望见,却是那么的黯淡、压抑。也不知是增添了几分肃穆,还是平白了几分压抑。就是在这样的气氛里,那淡蓝色的十五岁少年——新一任的羊村村长——身着素衣,一步一步,一阶一阶地缓缓走上了这临时筑起的高台,表情看起来肃穆,而宁静。
表面上而已。
他望着台下的人群——许多认识的人都在其中。换句话说,那些不在其中的人,就是永远地离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美羊羊、慢羊羊老村长、灰太狼一家,还有许多他曾经的同学、朋友,草原上的邻居、相识……他们都不会回来了。
喜羊羊深吸一口气。
他还记得,五年前,也是在这个地方,慢羊羊老村长指定自己为新一任羊村村长。当时还没有现在这样的高台,只有一个低矮的石台子。而且那天和如今的气氛全无半点相似,那时,大家都很开心,慢羊羊老村长笑着从担任礼仪小姐的美羊羊手中接过那枚象征着责任的金牌,戴在了自己的脖颈上。而自己那时对于“责任”这个东西,仍是满心欢喜——直到紧随而来的兔年的危机,把责任是一个多么可怖的东西,诉说得明明白白。
而现在,经历过山中古堡的事情之后……
见鬼的责任!去?/?他?/?妈的责任!!!
但是又有什么办法?他想要逃避,想要逃离这一切——而他也确实这么做了。毫无羁绊,毫无留恋,他最后一次履行了他的责任,也永远地逃离了他的责任,逃离了一切——他还记得,那个雷雨夜,自己站在灰太狼的身前,把那把朴素的匕首没入自己的胸口——可是呢?可是一切的结果呢?!十多天之后,失魂落魄的自己,却还是回到了这个地方,回到了人世间,回到了自己的家,去面对自己的伙伴们——他们看到了自己留下的遗书,正难以承受地悲痛着,看到自己回来,先是震惊,接着就是疯狂的喜悦,扑上来拥抱自己,尤其是懒羊羊,当时他哭着扑到自己身上,在自己身上蹭来蹭去的……
自那时起,他就明白,逃离一切,是永远也不可能的了。
背负着使命,背负着伙伴们的希望和友谊,更是背负着灰太狼用还魂草,没有救成小灰灰而是救了自己的这条命……一般说背负命债,都是因为害死了别人,自己要去偿命。可自己这背负的,却是刚刚好反了过来——求死不得啊!